黑神话的成功证明了中国有庞大的3A游戏市场。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特约作者丨赵姗
编辑丨叶锦言
出品丨深网·腾讯新闻小满工作室
2024年11月18日，《黑神话：悟空》上线近100天之际，被誉为“游戏界的奥斯卡” 的TGA（The Game Awards）在其成立十周年的颁奖典礼上，提名《黑神话：悟空》为TGA 2024年度最佳游戏之一。
该消息迅速在B站引发热议，也上了相关热搜，“黑神话获TGA年度提名 “的话题在热搜榜一持续超过24小时。而截至此时，依据VGI最新数据显示，黑神话在Steam平台销量已突破2210万份，游戏总收入超过11亿美元，折合人民币约80亿元。
游戏上线前，已有多家媒体机构详细估算过其收支账：开发成本约3-4亿元，加上30%的平台抽成，黑神话销售额须超过5.7亿才能保本。众所周知，游戏上线当天各平台总销售额超过15亿人民币，早已收回成本。
按照当前销售额粗略估计，扣去抽成和引擎分成费用等支出，黑神话赚了约70亿人民币，且带动更多周边价值。山西文旅今年“十一”出行人次和旅游消费创新高，仅游戏取景地之一应县木塔景区在假期前五天就接待游客191813人次，较去年同期增长了128.66%。
根据京东数据显示，游戏上线前后36小时内，《黑神话：悟空》官方联名周边销售额超1500万。游戏手柄品类成交量同比增长超7倍、游戏设备成交额同比增长超5倍、显卡品类成交金额同比增长超250%，PS5游戏机成交量同比增长超6倍。
一位游戏业内人士告诉《深网》：“在黑神话之前，国产单机游戏市场被认为是很小的，而黑神话用80亿销售收入证明这个市场的存在及其强大的购买力。”
居高不下的开发成本
中国玩家还在为《黑神话：悟空》带来的希望雀跃和兴奋时，全球游戏公司巨头已因居高不下的开发成本陷入恶性循环。
英国竞争和市场管理局 (CMA) 在去年4月26日发布的一份阻止微软和动视暴雪合并的决定文件里，披露了3A游戏日益增长的财务需求。
“虽然5年前大多数AAA主机/PC版本的开发预算平均在5000万至1.5亿美元之间，但一款刚被批准的游戏（可能在2024年至2025年发布）的开发预算为2亿美元或更高。”这份报告还强调：“像《使命召唤》这样的AAA特许经营权的开发预算已经超过3亿美元，下一个GTA系列（《侠盗猎车手 VI》）和其他未来标杆作品的预算预计也将达到2.5亿美元或更高。”
以平均游戏时长计算， 2025年计划发布《侠盗猎车手 VI》游戏时长约为35到40小时，平均每小时开发成本约625万美元。《使命召唤：现代战争3 (2023)》完成100%游戏内容约17小时，平均每小时开发成本高达近1700万美元。
对比看来，黑神话开发成本似乎相对低廉，2020年游戏科学创始人冯骥在采访中透露过黑神话整体游戏时长15个小时以上，每小时开发成本约为1500至2000万元，折合美元200多万，远低于国外头部3A游戏IP。
但实际上，目前已经上线内容并不是黑神话的全部。有小道消息传出黑神话预计2025年8月20日发布“再起”和“此去”两大篇章，共计7回故事，爆料人称：《黑神话：悟空》本预计推出13回章节，但由于开发资金的限制才优先上线了6回故事。这意味着黑神话完整游戏的开发成本至少是当前的2倍，约6-8亿元。
团队规模不断扩张所带来的人力支出也是影响开发成本的重要因素。
投资人吴奕曾从人力成本角度估算过黑神话的投入：“100人左右团队做6年，人均年成本算50万（约合7万美元），再配些动作捕捉、外包等投入，3-4亿左右也合理。”
但这样的开发团队配置对于全球3A游戏的惯常配置来讲其实是“神话”。
在一份2023年索尼曝光的机密文件中提及，《地平线：西之绝境》 开发团队300 人，耗资 2.12 亿美元， 耗时 5 年，人均年成本约14万美元。《最后生还者：第二章》开发团队约200人，历时5年，耗资 2.2 亿美元，人均年成本高达22万美元。
而对于顶级IP使命召唤系列，动视在2021年度报告中披露当时已有3000多人参与《使命召唤》系列的开发，到了2023年，这个系列的开发团队已达到15个，平均每个团队200余人。
可以看到对于大IP或高质量3A游戏来讲，200人左右的开发团队规模是惯用配置，但游戏产业发达地区往往生活成本高昂，造成了人力成本大幅增加。
根据ZipRecruiter提供的数据，美国游戏行业最发达的加利福尼亚州的圣布埃纳文图拉，平均月薪已达到6101美元。黑神话团队所在的杭州，游戏制作人平均月薪27093元（约3800美元），远高于行业平均月薪17641元。
当下中国的3A游戏市场正处于人才储备和团队扩张阶段。除了人力成本，制作周期的不断增长也是造成成本提高的原因之一。
根据彭博社提供的数据，《使命召唤》系列的战役通常需要3年左右才能开发完成，哪怕它已经是个头部IP并具备成熟团队和庞大的素材库基础。而一些新开发的项目，往往需要5年-8年。考虑到人力成本的不断提高，越长的制作周期将带来越沉重的开发成本。
高昂的营销成本
一位从事游戏开发和发行多年的业内人士对《深网》表示：“可以简单理解为，一个项目开发成本有多少，营销成本就会有多少，越重商业化的游戏营销成本越高。对于某些换皮游戏来讲，买量支出的比例甚至会高达9成。”
黑神话的发行成本虽然并没有公开，但曾有媒体通过公告推算过《黑神话：悟空》的发行成本：“根据英雄互娱披露的关联交易数据，公司于2024年1月和2022年3月累计向游科支付了1.2亿元，用于游戏发行。”据业内人透露实际宣发费用是低于1.2亿的。
“对于一款AAA级游戏，开发预算可能在9000万至1.8亿美元之间，而营销预算可能在5000万至1.5亿美元之间。该出版商还表示，其主要特许经营权之一的开发成本达到6.6亿美元，营销成本达到近5.5亿美元的峰值。”CMA的报告阐述。
《黑神话：悟空》的发行成本比例远低于国际普遍情况，其原因有其特殊性。
2020年8月20日，《黑神话：悟空》发布了第一个实机演示视频发布引发游戏圈轰动，直至今日，这条视频在B站的播放量已经超过6000万，而每年8月20日新的宣传视频发布也成为中国玩家的狂欢。
超乎预期的游戏呈现效果，国民IP“孙悟空”的强大号召力，高质量美术设计对“西游路”的深刻还原，以及“中国TOP游戏团队为国产3A游戏情怀7年磨一剑”的共鸣，多重效果叠加带来自来水式宣发和跨领域主动联名让宣发成本降至最低。
可以说黑神话的营销成本并不具备参考价值。如果按照惯例的发行成本占比，一款开发成本在5亿元的国产3A游戏还要支付约4亿的宣发成本，加起来已接近10亿，这还不考虑到后续更新、开发维护的支出。
CMA的报告指出，对于某些发行商来讲，其主营游戏之一的季节性更新开发成本就高达约5000万至6500万美元。而作为美术主导的游戏黑神话，面临“地图引导差”“关卡设计薄弱”“探索内容不足”“碰撞箱”等问题，而这些必然需要投入更多资源来改善美术以外的问题。
这些需要继续投入的资源对于当下的黑神话已经不是问题，而对于其他潜在的国产3A游戏项目，庞大的资金将是不得不考虑的首要问题。
更大的风险是近10亿的投入后是否能像黑神话一样收回成本。
在国外，高成本、高质量的3A游戏却入不敷出的案例并不少，华纳兄弟旗下Rocksteady Studios工作室今年2月发售的开放世界射击游戏《自杀小队：杀死正义联盟》，历时8年开发制作，最后却导致2亿美元的损失。索尼用8年时间耗资1.5亿美元打造的3A游戏《星鸣特攻》，上市两周全球销量仅约2.5万套。
在中国，这几年游戏大厂突然停止开发的项目也非常多。
由米哈游出品游戏品质对标3A且开发多年的《Project SH》项目在2022年终止，据称是游戏开发中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既然这条路走不下去，就果断点把它埋了。”
莉莉丝推出的一款基于UE4研发的二次元机甲TPS游戏《Project Breach》，也在2022年宣布项目解散，据媒体推测，从设定和游戏的美术风格推断，游戏成本并不低，而机甲+二次元的设定近年来基本没有出现过爆款，是否能够回本可能是促使莉莉丝做出决定的根本原因。
“除此外，还有不少看起来很有希望的项目，很可能因为公司资金链断掉或在线上游戏收入下滑节约预算而被停止开发。虽然游戏停止开发的原因往往不止资金，绝大部分都是因项目数据不达预期导致投资人撤资，或公司内部评估不达标。”该业内人士认为。
国产3A游戏出路在哪里
7年磨一剑的黑神话成为了中国游戏行业2024年的神话，已有投资人和从业者摩拳擦掌期待下一个“黑神话“的爆发，但成本控制、人才储备、付费习惯、缺乏规范化和产业化经验都在影响着国产3A游戏的发展成熟。
去年年底发布的《2023年中国游戏产业报告》显示：“2023年国内游戏市场实际销售收入3029.64亿元，同比增长13.95%，首次突破3000亿关口。”叠加当前环境，市场对娱乐消费的渴望增加，国产游戏，未来仍旧可期。
但庞大市场之中，国产3A游戏所占比例仍不会很大。在3A游戏开发成本越来越高的今天，风险与收益成为难以平衡的难题，黑神话的成功给到了一些缩减成本的可能性：新技术的运用；聚焦少量精品；从低成本手游开始和建立阶段式营销目标。
当然，我们还可以从黑神话看到当前中国3A游戏市场可能的未来。
首先，黑神话证实了一个之前从未被证实的蓝海市场的存在——单机游戏市场。一位从事游戏开发和发行超过6年的业内人士告诉《深网》：“黑神话至少证明了一个事情：中国有庞大的3A游戏市场，或者说主机游戏市场。”
“其次，知识产权保护的长足发展确保了3A游戏的版权收入，盗版问题曾让国产单机游戏在2000年前后经历过一段黑暗时期，近年来反盗版机制的建立保护了优秀的游戏作品。消费者为游戏付费的意识逐步形成，能够支持游戏的创作热情。同时，社会舆论对游戏的接受度也在提高，最重要的是政策层面对游戏版号的放开也提供了更大的发展支持。”
“黑神话还证明了传统文化题材的游戏有很大的潜力，而这类题材只要做得好，也能得到官方支持甚至是大力宣传。特别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可供挖掘的IP宝藏还有很多，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营销成本的投入。”该人士对《深网》阐述。
《黑神话》的联合发行商、游戏科学的早期投资者英雄游戏公司董事长应书岭在接受外媒采访时曾透露：“我认为下一款（国产）3A级游戏很可能非常接近了，因为《黑神话：悟空》已经向所有人展示了一款中国制造的3A级游戏可以达到如此高的全球销量。”
当今游戏产业中，一个现象级的出圈内容产品，一个承载丰富的本土文化内涵，玩法饶有趣味的游戏，本身就不必拘泥于平台、固有形式。可玩性高、服务玩家审美趣味需求、可盈利促进行业发展，不就是一个国产好游戏的标准么？
与其执迷于做出国产3A主机大作，不如以低成本、精品游戏打好基础，培育成熟的行业人才培养、投放发行生态，等待下一个‘现象级产品’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