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帅|大壮小美和卡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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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非常大的困扰,就是如何保持节奏感。找到节奏感,就大开大合,就沉着缜密,就愉快的不得了。但我的节奏感是不稳定的,失去了节奏感,就无所事事、萎靡颓废,就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懒惰的人。

遇到这样的时期(我经常是两三个月来一阵),我通常都会去干一些小脑反应的事情,因为大脑已经短路,线路板进水了。

譬如我会去玩一些单机版的游戏,你只要打开一款单机版游戏,半闭着眼,大获全胜就是必然的结局。因为你的对手突然反水,都变成你的朋友。开机之前,他们像潜伏的余则成,一旦开机,他们立即集体投诚,陪我大杀四方。

当然最期待的还是不约而至的朋友。“陶潜尝九月九日无酒,宅边菊丛中,摘菊盈把,坐其侧久,望见白衣至,乃王弘送酒也,即便就酌,醉而后归。”

白衣送酒如雪中送炭。

我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叫陈志刚,我们一起做了好多年生意上合伙人,这其实是个幌子,因为见面总要谈几句工作才显得成熟,才显得商务局,才显得我们苦中作乐,才彰显我们企业家精神。

他经常在中午11点钟从北京过来,落地后再问:老王,我到你家吃饭啊;还有一半大概是下午三点四点傍晚的样子跟我说:老王,我到杭州了,晚上我到你家吃饭啊。

他送酒送得太突然,当然也送得比较频繁。这几天我总是盼望他来。他果然来了。果然又是中午十一点,他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地来了。

他的普通话比较差,基本是湖南口音。而我的普通话是考过教师口语技能的。他跟我说话,我有时候听不清,但我跟他说话,他就像在听新闻联播,这个差异让他吃尽了苦头。

每次吃饭,我就问他各种问题,而他每次回答,我就会用他方言里的谐音,用普通话罗织各种既定罪名,可以编一本语言教科书了。我的问题都是坑,他的回答就是自己挖坑。而且他总是汗流浃背地挖坑,义无反顾地一个坑,一个坑地跳进去,是一个真诚的海豹突击队员。

一句上一当,当当不一样。

有时候坑实在太大了,确实伤了大腿了,而且是在自己的坑里摔伤的。他就有些生气。有一次他站起身毅然走了。完全不顾大国外交的礼仪。我为此自责了很多天。不过仅仅过了几天,他又突然来了,我跟阿姨说陈志刚要来吃饭。

阿姨问:陈志刚是谁啊?

我说:就是那个湖南小伙子。很勤奋很努力的那个人。

阿姨说,原来是生气哥啊。阿姨根据我家里客人的特点给他们做了定义,生气哥是一个,还有一个叫卷毛哥,是公司的张锐。当然还有一个大类:秃头哥。

那天陈志刚一坐下,我就给自己约法三章:第一,绝对不主动发起战争;第二,你说什么我都赞成,由衷的;第三,报仇雪恨机会难得,希望他好好地利用。

那天晚上我就跟少年鲁迅同上私塾,看着陈志刚愉快的“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举座皆欢,春风万里,大珠小珠落玉盘,我听出了数银子的清脆声,忍不住问:咱公司啥时候赚钱?

他又不高兴了。我说都是我的错,我没忍住,我违背了契约,你当我什么也没说。

吃完饭之后,我还请我的朋友薛老师给他写了一副书法作品:生气哥是个好同志。落款我特别叮嘱,所以落款就落了“王帅左手,偶一为之”。写完后我就赶紧拿出我的名章盖妥,那天晚上大家都知道陈志刚是个好同志,王帅左手随手写的书法作品,比很多大名家要好很多,薛老师耻为人前,甘为人后,是个活雷锋。

过了不到半年的时间,我跟生气哥说,那副字你保存着吗?他说,当然。我裱起来了。我说你有眼光,薛老师得了兰亭奖金奖。

他马上说:那这个作品值很多钱啊。我说:是啊,你做了这么多年企业,终于有了市场意识。我以前对你的误解太深了,等公司上市后,你就不会在乎这些价格问题了。

生气哥又不说话了。

这次他来的时候,我就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桌子,两个人扯闲篇,两个人相看两不厌,两个人吹深秋的风,看各种花花草草,看爬墙虎的曲折路径,看风吹动竹子,而阳光斑驳洒在地上。

扯远了。还是要扯回来。这次状态不稳定的症状太厉害,就像伍佰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失恋了。朋友走了,我就又三毛流浪记了,我在思想的大海里,像一只落汤鸡,瘟鸡。

这段时间,我就开始恶补过去二十年没有看过的美剧欧剧印度神剧。张艺谋对我这种人,多次痛心疾首地呼吁,看电影一定要去影院,看电影一定要去影院,可是我这段时间节奏就是不好,我呆若木鸡,我人床合体,我就用手机刷那些电影博主的小解说。

只用一个星期,我已经目眩眼花。但我清晰记住了各种神剧里的角色、内在逻辑和社会规则,我记得每一个主角和配角的名字。男主角叫大壮,女主角叫小美,配角叫福伯罗,群众演员叫卡拉米。当我们流行掼蛋的时候,他们也经常打扑克。

看电影的这段时间里,美国大选热闹得像赶集一样,但我看来看去,感觉跟看美剧一样,也就是大壮小美和卡拉米的故事。世界一下子豁然开朗,我感觉我搞清楚了社会的本质,我目光深邃,我会当登绝顶了,我发现我又开始找到自己的节奏了,我顿悟了,我从床上早早起床,一起床就立地成佛了。

我找到了我节奏混乱的根本原因,那就是贪婪。我太急于去完成一件又一件事情了,我追求意义,得之凡尔赛,没完成就抗体阳性,结果就是诸经不调,情绪波动。

人过五十,都倒计时了,倒计时你急什么呢。你看每次火箭发射,倒计时那十秒,感觉就跟一年一样,如果按照这个节奏,有多少事会做不完,多少书会读不完,多少地方可以去看看呢。

一个痛苦的人,往往是跟自己较劲,跟自己过不去,自己给自己添堵。

我立即做了一个详细方案。昨天晚上,我跟我的同事们兴高采烈地分享了我的巴黎之旅,西班牙之旅,俄罗斯之旅,以及各种旅途中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心淡如菊。

卷毛哥怔怔地看着我,问:你说这么多,那你就说,你这个计划要吹多少年吧。

看样子我的黑历史,已经是他们的错误认知了。

我就想起庄子说的:“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今天的我就不跟他们辩论了。谁知道谁的鸿鹄之志啊。今天的我再次找到节奏,我情绪恒定,我泰坦尼克号,My Heart Will Go On了已经。

我以前读老庄读错了。我把自己读成老装了。

我太想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了,但同时我也太在乎别人看到我的样子了。

我知道,这个世界再复杂,也无非是大壮小美和卡拉米之间的故事。

我也知道,我改变不了自己,只好活成自己。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有几个朋友至关重要。因为他们不是剧中人物,他们是本色人生,另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