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加拿大《环球邮报》近日援引匿名官员消息称，移民该国的锡克教领袖惨遭暗杀一案，与印度政府有莫大联系，包括“印度总理、外长、国家安全顾问”在内的多名印度高层都可能对此事知情。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20日，印度外交部发言人兰迪尔·贾伊斯瓦尔称这一报道为“荒谬言论”，应该“蔑视加以摒弃”。他还说，这类抹黑行为只会使“业已紧张的两国关系更加恶化”。
次日，加拿大枢密院发表声明，否认相关印度高层与加拿大境内的严重犯罪活动有关。声明还说，任何相反的说法都是推测性的、不准确的。
2023年6月至今，加拿大锡克教领袖遭暗杀一案已历时17个月，因案情曲折，至今热度不减。2024年10月，加拿大外交部公开指控，有6名印度外交官与此案有关，且“证据充分”。因印方拒绝放弃外交豁免权，最终6人被驱逐出境。其中也包括印度最资深外交官、有36年外交生涯的桑贾伊·维尔马。对此，印方表示强烈抗议，并对等驱逐了6名加拿大驻印官员。
为什么印度外交官会卷入跨国谋杀案？遇害锡克教领袖为何有“多重面孔”？加拿大政府对印严厉指控背后，又有哪些政治考量？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14日，加拿大总理贾斯廷·特鲁多召开新闻发布会。加拿大和印度互相驱逐了对方的最高级别特使，极大地扩大了两国的分歧。图/视觉中国
最资深外交官卷入凶案
时隔一年多后，加拿大锡克教领袖遇害案再次掀起外交风暴。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14日，加拿大外交部宣布，以涉嫌暴力犯罪活动为由驱逐6名印度外交官。印度驻加拿大高级专员桑贾伊·维尔马也被列入驱逐名单，这是英联邦国家间互派的外交官员，相当于驻外大使。
加拿大外交部长梅拉妮·乔利表示，驱逐印度外交官的决定“经过了慎重考虑”。加警方已经收集了“充分、明确和具体的证据，确定6人是加拿大锡克教领袖哈迪普·辛格·尼贾尔遇刺案涉案人员”。
一年前，加拿大锡克教领袖尼贾尔在萨里市一处停车场遭暗杀身亡。加媒报道称，他身中34枪，行凶者是“蒙面枪手”。2024年5月，3名印度籍男子被加拿大警方逮捕，据称他们分别负责“司机、枪手、观察员的角色”。不过，在之后举行的新闻记者会上，加拿大皇家骑警警司却指出，“调查不会就此结束，还有人可能参与了凶案。”他强调，“不会放过每一个凶手。”
五个月后，加拿大皇家骑警在渥太华举行记者会。骑警总监迈克尔·杜赫姆明确指称，印度驻加外交官和领事官员、特工从事直接或间接搜集情报、胁迫他人等“秘密活动”。
“有证据表明，印度外交官和领事人员收集信息后，提交给印度政府。然后犯罪组织接收印度政府指令后进行暴力行动。”杜赫姆称，警方联合其他机构调查了过去数年内大量个人参与的凶杀、勒索和其他暴力犯罪。其中有证据表明，“印度政府特工与凶杀和暴力行为相关”，且存在“针对加拿大南亚裔社区的有组织犯罪”。
早在2023年9月，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就在国会上提出了“爆炸性指控”，称印度特工可能参与谋杀尼贾尔。不过加方一直没有提供明确证据。此番“印外交官卷入谋杀案”这一惊人细节爆出，引发各方瞩目。
其中，被驱逐的印度驻加拿大高级专员桑贾伊·维尔马今年59岁，1988年开启外交生涯，是印度任职时间最长的外交官。据印度外交部披露，维尔马曾担任驻日本和苏丹大使，还曾在意大利、土耳其、越南和中国任职，其“杰出职业生涯”长达36年。2022年9月，他被任命为印度驻加拿大高级专员。
此事发生后，印度外交部特地发表声明，力挺维尔马，称“加拿大政府对他的诽谤荒谬可笑，理应受到蔑视”。
按照国际惯例，一国派驻外国的外交代表享有一定的管理豁免权。对于触犯驻在国法令的外交人员，一般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不受任何方式的逮捕、拘禁或审判。
加外交部在10月14日公开声明称，加警方收集了确凿证据，为进一步调查并允许警方约谈相关人员，加方要求印度方面放弃外交和领事豁免并配合调查。但由于印度方面予以拒绝，并考虑到加拿大人的公共安全问题，加拿大向上述6人发出了驱逐通知。
加外长乔利还表示，加方会通过驻印高级专员公署与印方保持对话，并继续要求印方支持对尼贾尔案真相的持续调查。
“印度选择利用外交官和有组织犯罪来攻击加拿大人，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特鲁多说。10月14日，加拿大总理特鲁多警告，绝不会容忍外国政府在加拿大领土上威胁和杀害加拿大公民。
多面锡克教领袖
当地时间2023年6月25日，加拿大萨里市，正在举行锡克教社区领袖兼寺庙院长哈迪普·辛格·尼贾尔葬礼仪式。图/视觉中国
2023年6月，45岁的加拿大锡克教领袖尼贾尔在温哥华郊区遭遇枪击。
目击者告诉媒体，子弹冲破了灰色皮卡车的车窗，正中坐在副驾驶的尼贾尔。当人们追上去时，看到嫌疑人驾驶着一辆提前备好的汽车飞驰而去。当地警方称，尼贾尔当场死亡。
公开资料显示，哈迪普·辛格·尼贾尔生于印度，于1990年代中期移居加拿大，拥有加拿大国籍。他支持旨在建立锡克教国家的“卡利斯坦运动”。而这一运动被印度政府视为分裂国家的违法行为。
据印媒报道，尼贾尔涉及多起血腥恐怖案件，其中包括造成6死40伤的2007年旁遮普省电影院爆炸案、2009年印度政治家鲁尔达·辛格暗杀案等。2016年，尼贾尔因“涉嫌领导恐怖组织”而遭到印度政府全球通缉。印方指称，尼贾尔是激进组织卡利斯坦猛虎部队（KTF）的主要领袖之一。
2020年，印度国家调查局指控尼贾尔“试图煽动锡克教徒投票支持分裂国家，煽动反对印度政府并开展暴力活动”。此外，该机构还指称，尼贾尔在加拿大设立“恐怖分子训练营”，为准备在印度发动袭击的支持者提供训练。2022年7月，印度国家调查局（NIA）再次公开通缉尼贾尔，悬赏100万卢比。
对比印加两国媒体报道可见，尼贾尔的形象截然不同，黑白分明。
在印度，尼贾尔是冷酷、残忍的恐怖分子，被政府悬赏通缉，赏金高达百万卢比。而在加拿大，尼贾尔是一名勤快、热心肠的印度移民，关心社区和居民福利。
尼贾尔2016年在接受《温哥华太阳报》采访时回应称，“所有的指控都是胡扯，我在这里（代指加拿大）住了20年，记录清白。”
尼贾尔本人还就这些指控专程致信特鲁多。他自称经营了一家小型管道公司，没时间参与侨民政治。对于印度政府指控他“通过滑翔伞运输弹药”，他表示这“荒谬透顶”，“更像是宝莱坞糟糕的电影情节”。
他在信中表示，“相信并支持锡克教徒通过未来全民公投实现自决权以及印度占领的旁遮普邦独立的权利”。但“我从未相信、支持或参与过任何暴力活动”。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尼贾尔在温哥华锡克教社群中表现活跃。
2018年起，尼贾尔多次连任萨里市锡克教寺庙“Guru Nanak Sikh Gurdwara”的主席。这里被信众称为“萨里十几座锡克教寺庙中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政治影响力最强的寺庙”。就在他遇害当天，他还在一所寺庙演讲，呼吁成员参加卡利斯坦公投活动。
尼贾尔遇害引起了当地社群的极大震动。萨里市锡克教寺庙门外为他设立了一座大型纪念碑，数百人参加了他的葬礼。
“他总是充满活力。”萨里市前市长道格·麦卡勒姆告诉《温哥华城市新闻》，“我记得他经常缠着我，要我给社区的年轻人买一个排球。他还要拓宽人行道，让人们可以锻炼身体。”
印度政府的“心病”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11日，印度海得拉巴，锡克教信徒参加宗教活动，以庆祝锡克教创始人那纳克的诞辰。图/视觉中国
遭到驱逐后，印度最资深外交官维尔马近日在德里接受了印度 ANI 通讯社采访。
采访中，他眉头紧蹙，心情沉重地分享了一段“海外遇袭”往事，从中可窥见海外锡克教徒的反印情绪。
“我到加拿大阿尔伯塔省参加一场公开活动时，遇到一群锡克教徒抗议者。”维尔马说，当时大约有150名抗议者，他们堵住了会议厅的入口。当他和妻子一起进场时，一把短剑突然袭来，“离我仅有两英寸远”。
根据《锡克教行为准则》，基尔潘是锡克教徒必须佩戴的五种宗教物品之一，形状类似短剑。但维尔马强调，凶器是一把剑，而不是基尔潘。
“在印度，爱国的锡克教徒知道剑和基尔潘的区别。”维尔马强调，事后他们向加拿大全球事务部通报了此事，解释歹徒“凶器”并非锡克教徒携带的宗教物品。
卡利斯坦运动也被称为锡克教分离主义运动，其目的是在当前印度旁遮普地区建立一个名为“卡利斯坦”的锡克教主权国家。在南亚次大陆上，锡克教虽然不比印度教、伊斯兰教规模，却也拥有不小的历史地位。
“相较于民族认同感，印度宗教的凝聚力、民众认同感更强。所以，印度对宗教问题极为重视，宗教贯穿社会的各个层级。”上海外国语大学印度研究中心首席顾问教授吴永年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虽然锡克教是小众宗教，但其能量很大。
历史上锡克族崇武重商，旁遮普邦是印度最富裕的邦之一，而锡克兵素有彪悍的名号。再加上宗教天然具有强大的感召力，呼吁信徒勇敢献身，所以锡克教徒在印度历史上制造了很多有影响力的事件，比如金庙流血冲突、英迪拉·甘地遇刺事件等。锡克教徒移民海外后，也有从政、从商的知名人物，有较强的社会影响力。
这样的背景下，海外锡克教徒的行动自然受到印度本土的关注，其志在建国的“卡利斯坦运动”必然遭到印度政府的反对。
历史上，印度锡克教分离势力曾多次与印度中央政府发生冲突，但同时也遭到严厉打压。印度独立后，有大量锡克教徒移民海外，成为卡利斯坦运动的新热土。
据公开数据，加拿大的锡克教社群约77万人，是印度以外最大的宗教少数群体之一。近年来，锡克教“公投”等活动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频频发生，有再次抬头趋势。特鲁多政府就曾公开表示，在当地举行的锡克教公投活动是在加拿大法律框架下的“和平民主进程”，不会禁止。
比如，在印度被禁止的“锡克教正义”组织（Sikhs for Justice）在加拿大设有办事处。2019 年起，印度政府宣布该组织非法，其创始人也被印度政府定性为“恐怖分子”。
“海外锡克教徒的反印行动，一直是印度政府的‘心病’。”
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太和智库高级研究员钱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海外锡克教社群人口较多，大多数十万人。在宗教感召下，其资金筹措、政治动员能力强，很容易形成声势。近年来，在一些锡克教社群聚集的地区，经常出现公投、示威乃至对印度驻外领馆人员的滋扰等事件。在印度政府看来，长久下去，可能会鼓舞、呼应印控克什米尔等地区的分裂势力，进而影响印度国内的社会稳定与国家安全。
吴永年也提出，印度国内要求独立建国的不只锡克教一派，还有不少组织派别都有独立的心思。印度政府自然要用最严厉的手段对付锡克教海外闹独立的领袖人物，进而稳定国内政局和社会秩序。
印加关系雪上加霜
加拿大锡克教社群的激进活动，一直是印加两国关系中的敏感议题。尼贾尔遇害以来，印加双方多次互撤外交人员。
早在2023年9月，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在国会上发出爆炸性指控后，加拿大就宣布驱逐了一名印度外交官。加外长梅拉妮·乔利称，此人是印度驻加拿大情报机构的负责人。次日，印度外交部作出“对等反击”，要求驻印度的加拿大高级外交官“在未来五天内离开印度”。与此同时，印度商务贸易部长宣布，暂停两国之间正在进行的贸易协议。
一时间，印加关系跌至冰点。
尼贾尔事件之前，特鲁多对锡克教社群的支持态度，就引起了印度官方的不满。
2017年，特鲁多出现在多伦多的一场锡克教活动中，活动现场还展示了锡克教分离主义旗帜和海报。2018年，特鲁多访问印度期间，日程安排中外交会议较少，有外媒分析“这是新德里政府的怠慢”。
2023年9月，在新德里举行的G20峰会上，莫迪没有和特鲁多单独会晤。印度政府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莫迪“对加拿大极端分子持续开展反印活动强烈关切”。
2024年10月互相驱逐外交官事件后，印度方面再次将此归咎于特鲁多政府“以选票票仓政治为核心的政治议程”。印方还批评加政府支持反印度的极端主义、暴力和分裂主义。
除了西方国家标榜言论自由外，当前加拿大政府对锡克教行动的大力支持，也有自身特殊性。
钱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加拿大总理特鲁多领导的自由党属于加拿大少数党派，与另一少数党新民党为盟友关系，互相支持。当前，加拿大新民党的主要领袖贾格米特·辛格正是印度裔的锡克教徒，其父母就是从印度到加拿大的移民。所以，特鲁多对卡利斯坦运动的默许乃至支持态度，也有支持政治盟友的考量。
再加上，如果“印度政府派遣特工暗杀他国公民”一事属实，正如特鲁多所说，这是无视加拿大法律、侵犯主权的恶劣行为。为了维护该国法律尊严，也必须加以反制。
近年来，印度和美西方国家关系紧密。但在这件事上却被反复“拷问”。除了加拿大外，美国、澳大利亚等国家也先后就该案件发声，表示关切或者担忧。“这些国家也有大量锡克教移民。除了考虑移民政治诉求外，不排除借此事敲打印度。”钱峰说。
2023年11月，美国执法部门透露，印度一名情报官员涉嫌对旅居美国的锡克教分离主义者潘农策划暗杀，但暗杀活动遭美方挫败。该案起诉书还显示，本案与加拿大宗教领袖尼贾尔遇害案相关。
对于加拿大与印度间的最新外交争端，美国国务院发言人米勒近日表示，来自加拿大的指控极其严重，需要认真对待。美国希望看到印度与加拿大合作进行调查。
“但显然他们没有选择这条道路。”米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