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7月开始就偶发的心悸；也许是因为渐渐发黄的牙齿；也许是因为体检报告结果显示的亚健康；也有可能是因为躁郁症中躁期的某种心血来潮。具体原因我自己也说不准，就在今年10月中旬，我第一次踏进戒烟门诊。在诊室门口，我认识了阿光。阿光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尝试戒烟，因为港大的挂号费太贵，他来到了更具性价比的康宁医院。就诊结束后，我还加入了他创建的“戒烟互助群”，成为13个“劝诫员”中的一员。努力尝试戒断的期间，同在群里的“劝诫员”倪倪偶尔会分享社交平台上一些表达“抽烟令人厌恶”的内容以达到劝诫的目的。但没持续多久，倪倪率先在群里表示：“我已经放弃了。”紧接着的，是我和阿光，时间都没有超过一个月。于我们而言，“戒烟引发的生理难受，比心理难受更煎熬。”作为吸烟近20年的“老烟枪”，阿光的烟瘾在烟友中算不上特别大——在不喝酒的前提下，阿光一天只抽一包烟。倪倪和我的烟龄都在15年以内，在压力大、精神焦躁的时候，一天能抽掉一包半的香烟，其他时候，我和倪倪平均一天需要一包香烟“续命”。我们三个，踏进戒烟门诊的时间相近，原因却各有不同。“嗓子经常性发干、咯痰、睡觉会被自己呼噜吓醒、手指越来越黄、皮肤越来越粗糙，抽薄荷烟还好，抽普通的烟草身上还有一股焦油的臭味……”倪倪说起她戒烟的原因，有点“滔滔不绝”。“去电影院看电影，中途要去厕所偷摸抽一根。会觉得自己有口臭，但也许是真的有口臭，反正越来越不敢和别人近距离讲话。交了男朋友，不抽薄荷烟的时候，他会说我身上有一股烟臭味。”但倪倪说最难受还是坐飞机的时候。“国内航线还好，出国十几个小时不能抽烟，抓心挠肺似的难受。还会很暴躁、很焦虑、很痛苦、很崩溃，真的想戒了。”倪倪提到的这些问题，在阿光看来都存在，但于他而言，都不是促使他决心戒烟的主因。“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穷——一个月抽烟就得花掉起码600元，一年就是7200元。如果再加上自己出去社交、应酬、送礼派出去的烟，12000元都止不住。这些钱拿去干点什么不香呢？”事实上，这也是倪倪想戒烟的次要原因。戒烟门诊的医生告诉我，前来咨询戒烟的深圳人往往都是“一念之间”。“主动前来选择戒烟的人，大都吸烟20年左右，且是中重度依赖者（如果是在起床的四分钟后就需要抽一根烟，即可基本确认为中重度依赖者）。如果本身因患重病而不得不戒烟的，都不需要来戒烟门诊了，因为他们本身就怕死，所以说放下就可以放下了。但是对于大部分普通烟民来说，来戒烟门诊都需要一个契机，以及一个‘关键节点’。有的是出现慢性支气管炎等，还有的是想停掉，要个小孩。”“我想也是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开始频发心悸，我也不会考虑到戒烟。”我认真地想了想后，回答医生道。至于为什么找上戒烟门诊，因为戒烟本身确实是一个难事。数据显示，靠自己戒烟成功的人其实不多，凭自身意志力戒烟成功的比例也称自然戒烟成功率，仅为3%。我和阿光一样，第一次知道有戒烟门诊，是在香港大学深圳医院看病时，路过呼吸内科时看到的。彼时的我们还没有戒烟的想法，只觉得新奇，戒烟竟然还有专科门诊。比如，肉肉和Marc被阿光邀请进“戒烟互助群”后，才知道原来深圳还有戒烟门诊。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戒烟只能凭自己的意志力、旁人的鼓励以及网络上售卖的各种“戒烟用品”——如尼古丁咀嚼片（注：一种尼古丁替代药物，非处方药，可自行购买）、《这书能让你戒烟》书籍、电子烟等。戒烟门诊的小众和冷门，在我去了两家医院的戒烟门诊后，深有体会。现场都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相比起其他诊室的人头攒动，冷清得过分。除了体感，其中一家医院坐诊医生告知的数据更是直观：“我们这里一周只有半天开诊，15个号能约出去8个都顶天了，有时候半天一个病人都没有，一年就诊的人数在100个左右吧。”可是人少，并不意味着想看戒烟门诊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想要找到深圳戒烟门诊的信息倒不难，我在微信里以“深圳戒烟门诊”为关键字搜索，第一条就是深圳卫健委在10个月之前发布了一条以戒烟为主题的内容，文末罗列了深圳开设戒烟门诊的11家医院，包含地址、联系方式和坐诊时间的信息。
虽然深圳戒烟门诊的数量有在陆续增加，甚至少部分社康也能见到，但整体数量和覆盖率仍然很低，想要能够就近就医，只能说全凭运气了。此外，从坐诊时间来看，大部分医院可供选择的时间并不多，一周只开诊半天、一天的占多数，且都是工作日，这对于深圳打工人来说，称得上相当不友好。在预约过程中，我还发现，戒烟门诊在医院内部，存在感应该也相当低。例如港大戒烟门诊，预约页面的简介是“于2015年1月23日开始开展戒烟门诊，暂定于每周四下午开诊”，可实际预约时间段却是每周四上午8:30-12:00，信息似乎仍停留在门诊开设上线之时，但近10年过去，没有更新，也无人在意。我也尝试了预约因躁郁症和睡眠障碍常去的康宁医院，却发现线上预约无法找到戒烟门诊的选项。随即拨打了卫健委推文列表中的咨询电话，得到的回复是：“什么戒烟门诊？这是康宁焦虑科室，你打服务台电话吧。”我重新搜索了康宁医院服务台电话并打过去，才知道康宁有戒烟诊疗但没有单独的“戒烟门诊”，预约挂号需要挂精神科专病门诊的成瘾医学门诊。藏得确实有点深，而且这也不是个例，好几个医院的线上预约系统都看不到“戒烟门诊”字样。“初中开始抽，14年了吧，一天抽一包。因为我没办法靠我的意志力去戒烟，戒断反应还是会很难受，但为了身体健康和家人健康，我真的很想戒烟，所以我想开一些本身含有尼古丁的戒烟药以及减少戒断反应的药，让我的戒烟过程没那么痛苦。”“我们这里只有减少戒断反应的药，一盒80多块，要自费的哦。含尼古丁的要去其他医院，我们这里没有，或者你自己上网买吧。”看戒烟门诊，从整体流程而言，和普通门诊没太大差异。预约，取号，进诊室后医生问诊后开药。根据群里小伙伴的反馈，部分医院会在问询前，会先让就诊人填一个烟草依赖评估表，以及发放一个戒烟宣传手册。从上边我和医生的对话可以看出，要说最大的不同，是所有药物都只能自费，无法用医保。目前，我国已批准使用的戒烟药物包括以下三类：一个是如戒烟贴片、尼古丁咀嚼片等尼古丁替代药物，为非处方药；第二种是盐酸安非他酮缓释片，这是一种抗抑郁药物，可以减缓戒断症状，为处方药。第三种是伐尼克兰片，一种专门的戒烟药物，较贵，也是处方药。后两者据称可使长期戒烟成功率提高2倍以上。倪倪是在港大戒烟门诊就诊的，“给开了酒石酸伐尼克兰片，为了防止副作用，还开了一盒富马酸喹硫平抵抗抑郁情绪。这些都需要自费，加上挂号费，费用大约是360元，具体要来几次，就得看自己了。”事实上，我首先尝试预约的也是港大，毕竟是在这里初遇戒烟门诊的，出乎预料的是，这里连挂号都只能自费，挂号费高达100元。阿光在预约港大戒烟门诊的时候也曾遇到这个问题，他说：“当时就满头大汗了，确认自己绑定了社保卡后又来回试了两三次，还是只能自费。然后去找港大的线上人工客服，等了半个小时才得到一个回复：‘这个门诊只能自费哦’，瞬间就绷不住了。”人在深圳，搞钱不易，从医保卡里扣掉100元挂号费不心疼，但如果要从零钱、银行卡里扣掉100元，那是万万不得行的，于是有了我和阿光在康宁的相遇。如果说自费和贵是共性，那么对于我个人而言，这次的戒烟门诊的就诊体验称得上有点糟糕。由于自确诊躁郁以来，我一直在服用药物，我便向医生说明相关情况并咨询道：“那如果我在网上自己购买戒烟药物，是否会和我现在服用的药物产生冲突？”医生给出了一个让我大跌眼镜的回答：“我也不知道哦，你看产品说明书然后自己上网查吧。”当下我有点懵，药网上买，副作用网上查，我这是来戒烟门诊干啥来了。最终，我也确实是通过网上药房，经过线上问诊后成功开到了倪倪同款的伐尼克兰片，对于和我正在服用的药物是否有冲突这个问题，医生的回复是“这个一般都还好的，没有什么冲突。”这也为我后边因为药物副作用决定放弃埋下了伏笔。
我购买的酒石酸伐尼克兰片，分为启动装和维持装，标价分别为255元和325元（我购买时某平台的价格）。为了防止自己只是三分钟热度，我很识趣地只购买了一盒启动装。收到货后，我拆开了包装，第一步先掏出了药品说明书。说实话，这张说明书堪比《清明上河图》——长，很长，十分长。该药品的副作用包括但不限于自杀意念、梦游症、癫痫发作、震颤、感觉减退、脑血管意外、心肌梗死、心绞痛、呼吸困难、呕吐、胃炎、皮疹、关节痛等等。
吃同款药的阿光和倪倪说：“展开说明的时候，感觉这副作用的种类比我一生有可能会生病的种类都多。”当然，这些都是概率事件，只不过很不幸当时，我们三个，各自因不同程度、不同类型的副作用，原地崩溃了。
副作用在我服用酒石酸伐尼克兰片的第二天开始产生，从头晕、白天嗜睡晚上失眠、注意力无法集中，逐渐发展为味觉障碍、恶心、耳鸣、焦虑、暴躁和频繁心悸。服用药物的第七天，我的心悸程度已经到了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的程度，即便是平躺度过了一个无眠的中午，也无法缓解。彼时的我不知道这究竟是药物副作用作祟，还是心脏出了问题，我只能向公司请了下午半天的假期前往医院的心内科检查，甚至在第二天背了一天的动态心电监测仪。结果显示我的心脏很健康，心悸的诱因呼之欲出。倪倪在服用药物戒烟的第10天，跟我一样放弃了。因为药品说明书里的一项副作用——月经过多，在她身上发生了。“比平时的量大2倍，有时候想用血流如注来形容，真的令人害怕。”阿光也因为这个药，产生了头痛、失眠和血压升高等说明书里常见的副作用。只不过作为戒烟互助群的“创始人”他还在“硬扛”着：“群友都成功了，我也一定可以。”不死心的我在时隔一周后，又换了一个医院预约了戒烟门诊，在得知我们的情况后，医生表示无奈：“就是因为每个人服用戒烟药物产生的副作用不同，才需要来医院的戒烟门诊戒烟，不然这个门诊开来是搞笑的吗？”末了，医生给出了新的药物组合方案，但我已经不敢轻易尝试了。尽管我也知道，群里诸多素未谋面的“劝诫员”中，就有通过药物的辅助，成功戒烟的，吃的就是和我一样的药。比如戒烟互助群成员Marc就在医生指导并配合抗抑郁药物服用酒石酸伐尼克兰片的2个月后，阶段性成功地戒掉了烟，他说：“呼吸都畅快了。”在我离开诊室前，医生说：“早戒比晚戒好，戒了比不戒好。吸烟对人的危害，不仅是呼吸系统，几乎包括从头到脚。要不要再试一次？”我摆摆手，心想，少抽就好。
当然，这仅仅只是个人经历，正如医生所说，每个人对药物的接受程度各不相同。如果你也想通过药物辅助戒烟，作为过来人，我唯一的建议就是：谨遵医嘱。
服用药物的7天里，我也能很真切体会到，药物的作用，不过是让想抽烟的欲望会稍微得到一些控制，戒断反应稍微减弱一些，但最终还是要靠自身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