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物理学》[保加利亚] 格奥尔基·戈斯波丁诺夫 著,陈瑛 译,世纪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悲伤的物理学》是布克国际奖得主——保加利亚作家格奥尔基·戈斯波丁诺夫的一部重要代表作。故事的叙述者自童年起患有“移情综合征”,可以随意进入任何人、任何物体的记忆里,他可以时而是人类,时而是其他生命或物体:如蔷薇、灰山鹑、银杏树、蜗牛、6月的云彩、秋番红花、早早开花的樱桃树,甚至是一场雪……故事一开始,1925年的保加利亚某个热闹的乡村集市上,叙述者进入了12岁的祖父的记忆里,跟他一起在帐篷里观看了一个牛头男孩的表演。读者跟随作者的指引,就此进入作者筑造的迷宫,叙述者的三代家族故事由此展开。
这是一部有着各种分岔的迷宫小说,叙述者沉浸在世界的记忆和世界的悲伤中,将生活在不同时代的其他人的历史纳入内心,将自己的身份溶解在他观察到的众多人物中。除了保加利亚,作者还游荡在欧洲大地上,记录了其他国家的悲伤时刻。悲伤笼罩下的整个欧洲,就如同帕慕克笔下“呼愁”弥漫的伊斯坦布尔。
>>内文选读:
哈里·斯托埃夫来到了集市上,哈里·斯托埃夫是从美国回来的……
一个身着城里人西服的高个子男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有人祝贺他。哈利·斯托埃夫——第二个丹·科洛夫,他是保加利亚人的梦。他那两条腿值100万的美国钱,我后面有个人说道。一旦他用双腿锁住对手让他们窒息,对手根本无法动弹。是啊,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叫它夺命招,另一个人低声说道。
我的脑子里出现了清晰场景,窒息了的大力士们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在垫子上,我也开始感觉到氧气不足,仿佛我自己也中了哈利·斯托埃夫的夺命招一样。我急忙逃走,人群则跟着他走了。就在那时候我听到身后的什么地方有人叫着:
往这儿瞧呀,老乡们……长着牛头的孩子。前所未见的奇观。来自古希腊迷宫的小弥诺陶洛斯,只有12岁……就五帕拉,吃也就吃掉了,五帕拉,喝也就喝掉了,就花五帕拉,你看到的就够你讲一辈子的啦。
在我爷爷的记忆里,他没来过这个地方。但是现在我在这个记忆里的集市上,我成了他,而且我被吸引着走了进去,无法控制。我交了五帕拉,我与那大蟒蛇,与那骗人的六米长道别,与冰凉的阿贡牌果汁道别,与战俘尼古乔的故事道别,与亚美尼亚老奶奶的公鸡糖、哈利·斯托埃夫的夺命招一一道别,我钻进了帐篷里,来到弥诺陶洛斯身边。
作者格奥尔基·戈斯波丁诺夫
从这里往后,在我爷爷的记忆中,故事里的那根线就变得越来越细,但是并没有断掉。他坚称不记得自己进去了,但是我记得。他避而不谈。因为我在这里,在他的记忆里,如果他没在我之前就来过这里,我能不能够继续往下进行呢?我不知道,但是有什么地方不正常。我已经身在迷宫里了,原来是一个昏暗的大帐篷。我看到的东西和我在最爱的一本书里看到的大相径庭,这是一本关于古希腊神话的故事书,书里还有黑白插画,正是在这本书里我第一次看到了怪物弥诺陶洛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这个弥诺陶洛斯并不可怕,反而是忧伤的。一个忧郁的弥诺陶洛斯。
帐篷中间放着个铁笼子,约莫五步长,比人的个子高那么一点点,细细的金属条因为锈蚀已经开始发暗。里面有条褥子,一侧有把三条腿的椅子,而在另一侧——一桶水和散落着的稻草。一个角落站人,一个角落站着野兽。
弥诺陶洛斯站在一把小椅子上,背朝观众。令人惊愕的不是他很像野兽,而是他某种意义上就是一个人。完全就是一个僵直的人。他的身体就是一个男孩子的身体,就和我的一样。
两条腿上能看到青春期开始长出的汗毛,脚掌上长着长长的脚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期待看到的是马蹄掌。穿着已褪色发白显短的裤子,也就到膝盖位置,短袖衬衣,还有……小公牛的头。头与身体的比例不太相称,头偏大,毛多,还重。仿佛大自然犹豫不决了。它可能是害怕了,又或者是粗心大意了,就中和了一下牛和人的特点。这颗头既不是牛的,也不是人的。当语言也变得犹豫不决和支离破碎的时候,你就无法描绘这一切。脸(或者牛脸)—拉长了,额头—稍微往后斜,但依然是如此地厚重,眉骨在眼睛上方凸出。(其实,这个额头与我们家族所有男人的额头相似度极高。我当场就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颅骨。)他的下颌骨特别凸出,鼓鼓的嘴唇是那么地厚。颌骨里总是隐藏着最具动物性的特质,动物最后就是在这个位置远离人类的。由于脸(或者牛脸)拉长了且偏扁平,他的眼距很宽。满脸褐色汗毛,不是胡子,而是汗毛。只有靠近耳部和颈部位置是发硬的动物毛,汗毛是自然生长的,杂乱无序。但无论怎样,仍然更像人类。他看上去有种忧伤,那是任何动物都不会有的一种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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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袁琭璐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