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乡文苑】种冬麦

图片
图片

图片

种    冬   麦

周伟宏


在我的家乡喇嘛川,村庄连着村庄,果园错落散布,水渠、田陌纵横交错,虽人多地少,但物产丰富,被誉为瓜果之乡。喇嘛川的四季,丰盈多姿,犹如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

“晨曦唤醒乡村路,日暮归家心满足。青山绿水美如画,田园生活乐无涯!”这里的农村生活,简单而充实。清晨,金鸡打鸣唤醒了村庄,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农舍的屋顶,人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妇女们在灶台前准备着简单却温馨的早餐,男人们则走向田间,准备与土地进行新一天的对话。孩子们在上学的路上嬉笑玩耍,他们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在空中回荡。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见证着岁月的变迁,讲述着先辈们辛勤耕耘的故事。

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们选择离开老家,舍弃种地,在他们眼中,种地的投入与收获难以成正比。如果能够养牛养羊或做点小本生意,远比种地强。再如果没有老幼牵绊,能够外出打工便是更好的选择。因此,许多人拖家带口出门闯荡,多年来未曾归乡。

我的父亲是教师,我们家就是所谓的“两半户”。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从未断过耕田种地,父亲一直以来坚持半工半农,尽力而为的和母亲一起务劳庄稼,就像似打了两份工。如今,父亲已经退休十多年了,我和妻子也是因为自己上班和儿女上学方便,安居临夏十多年了,弟弟大学毕业已在一个乡镇参加工作好几年了!

在许多人的眼中,像我们家这种状况,早该不种庄稼了!但多年来,即使我们怎么动员劝谏母亲,还是无果。说实话,母亲性格比较固执,父亲和我们全家人也时常随着她、让着她。母亲一直坚持认为,种庄稼不能只算经济帐,说她俩身体还行,可以力所能及的种上些,不然的话,杂草会吃了土地的,我们的庄稼地会成为别人的便道,再说如果撂荒了庄稼地,村里人也看着不好。有几回,就因为这事,我们说着说着还起了争执,惹得父母亲都不高兴,到最后也只好如此。母亲就是这样坚守着她辛勤耕耘了大半辈子的土地,她的信念坚如磐石。于她而言,土地不仅是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基石,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使命。她常念叨,无论生活如何变迁,日子过得再好,都不能糟蹋庄稼,决不能让土地荒芜,更不能浪费粮食,毕竟这个世界上仍有许多人还吃不饱肚子。

图片
老家种麦子的方式是不断演进变化的。在我记忆的最深处,是祖祖辈辈传统的二牛抬杠,那时候农村耕地、运输、碾场等都要靠牛、骡、驴等大牲畜,在我们老家各户养的最多的还是牛,与现在不同,那个时候牛可是农村生活和农业生产最得力的生产工具,基本上直到牛老了没有力量了才会卖掉。相处久了,人和牛是有感情的!每天大清早,主人就会拌草拌料让牛吃饱喝足,然后牵到户外晒晒太阳,抓紧收拾牛圈,铲牛粪铺干土,让牛圈变得干净又干燥。随后,主人会拿着刷子走到牛的身旁,开始给牛全身上下刮一刮、刷一刷。刷子有力地划过牛身,把粘在身上的牛粪等杂物一点点刷掉。牛似乎也很享受那一刻的舒适,乖乖地配合着,还伸长了脖子,好让主人刷得更顺手。不一会儿,牛身上变得干干净净,毛色也变得油光发亮。每当这时,左邻右舍的老人们会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相牛、评牛。“这头牛骨架大,力气肯定足!”“瞧瞧这毛色,多光亮,是头好牛!”他们评头论足,喋喋不休,话语中满是对牛的了解和喜爱。干起活来,那牛好像很有灵性,应着主人一声声“犁沟---”“吁---”“哦回来---”的吆喝声,拉犁耕地很卖力,每一次的奋力前行,每一次的转弯掉头,都与主人配合的无比默契。
不知过了多少年,人力播种慢慢兴起了,通常是两三户一起合作,互帮互助,青壮年男女前面拉犁,老汉家中间抓犁,奶奶、大婶们在后面撒肥料撒种子,小孩子们跑来跑去,争抢着要坐耱子,男女老少低头弯腰的身影中满是艰辛;再后来,手扶拖拉机自带铧犁,大显身手,突突突的声响打破了长久的寂静,小型的畜力人力播种机也渐渐多了,播种效率显著提升。现在,二牛抬杠早不见踪影,已成为历史,各种型号、大大小小的旋耕机和播种机日益增多、逐渐普及,种麦子的过程愈发依赖机械,也变得越来越简便和省力。
秋末冬初,凛冽的寒风在田野上肆意呼啸,枯黄的树叶漫天纷飞。湛蓝的天空犹如澄澈的宝石,却透着缕缕寒意。远处的山峦少了缤纷的颜色,也悄然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灰蒙,仿佛在默默预告着即将来临的寒冬。每年就是在这样的时节,母亲便着手准备种冬麦的事宜。早早堆肥整地,清理柴草,备好麦种,掐算着时令日子,满心期许今年的冬麦能早一点下种。
记忆中,喇嘛川的庄稼大都种植两茬,三伏天以最快的速度收完小麦后,立马又种上包心菜、燕麦或土豆,这样又可增加一些土地上的收入。以前,我们家的土地也是这样,不过,现在已有好多年没进行过两茬种植了,而且在我们的反复唠叨动员下,我们家相对较远的两块地,现在仅有果树,也不种庄稼了!但老家后院的近两亩土地,在母亲的极力坚持下,到现在还一直耕种着,一分也没有闲置过!因为都栽了果树,不能种植玉米等高秆作物,所以只能年年种植小麦。比起春小麦,冬麦容易插秳,抗病虫能力强,不宜倾倒,颗粒饱满,所以近十多年来,我们家一直只种冬麦。
老人们常说,在喇嘛川,八月里有八样活!夏秋之交是喇嘛川农民最忙的时候,要采摘售卖各种果子,要采摘刺椒、棉椒和八月椒,要收碾小麦,要种二茬庄稼,要摘收玉米,还要种冬小麦……而且时间很紧张,各家各户忙的够呛!我们家的庄稼活一直都由父母亲主导操劳,对我们这些已外嫁成家或在体制内工作上班的姐弟几个人来说,农活再忙也是靠不住的,其实父母亲也没想过要靠我们,因为好多时候都身不由己,父母常说“工作是第一位,你们首先要扶好单位上的水缸,之后再随能够管管家里的活!”对此,我的心里时常会很惭愧内疚,知道年迈的父母亲会因为不能在最好的时令、最快地完成摘果子收庄稼而百感交集、寝食难安,肯定承受了体力劳动和心力交瘁的双重煎熬!
国庆节常常是我们的劳动节!多年来,基本上每年的国庆节都是收玉米、种冬麦的日子。今年也是如此,抢在国庆假日的最后一天,我们姐弟几人以及外甥很快联络聚到一起种冬麦,还有一位堂弟也来帮忙,剪树、扫叶、散粪、施肥、旋耕、撒种、耱地、垄埂……我们用两台旋耕机,流水作业,一气呵成!可母亲还是不放心我们的粗放耕作,自始至终跑前跑后,她的身影显得最忙,恐害怕我们那个环节不到位,误了一年的庄稼。
中间大家歇息时,母亲仍然弯着腰,用榔头轻柔地推抚裸露的犁沟,那动作小心翼翼。在旋耕机未犁到的边角旮旯,母亲用铁锨破土,再均匀播撒麦种,而后用土轻轻覆盖,好像似在为熟睡的婴儿披上温暖的被褥。在欢声笑语间,我猛然发现,母亲劳作的身影于空旷的田野中显得那么孤独却又无比坚毅。她的额头沁出汗珠,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田埂的枯草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仿佛在为母亲的辛勤耕耘而吟颂歌唱。
播种完毕,母亲总会久久伫立田边,凝望着那片土地。夕阳洒下余晖,刚播种完的麦田湿漉漉的,好像镀上了一层金光,呈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我看到,母亲的眼神里饱含着对土地的深情厚意以及对未来的殷切期盼,仿佛已然看到来年春天,麦苗青青,微风拂过时泛起层层绿浪的美妙景象,似乎也嗅到了麦香四溢的醉人芬芳!
作为九零后、零零后的弟弟和我的儿子,他们始终坚定的认为,现在种麦子根本不划算,一直坚持给母亲算帐作动员。而我,再也不会和以前那样与母亲争执了,更多的时候也当一个和事佬,做弟弟和儿子的开导工作。我知道,在母亲心底里,永远都无法忘却上世纪那段刻骨铭心曾经挨饿的年代,自己亲手种出的粮食,再磨成面,心里更踏实,品尝起来才更具滋味,这是对土地和粮食怎样一种朴素的爱啊!
或许,在这个经济社会飞速发展的时代,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脱离土地,众多人已然忘却了土地的重要意义,但母亲的执着坚守让我深深领悟,土地是我们永恒的根基,是生命的源泉,无论何时,都绝不能遗弃!

图片

作者简介:

周伟宏,东乡族,临夏县河西乡人,现就职于临夏州侨联。
图片
来源:临夏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