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国家医保局出台护理类立项指南（试行）和优化调整护理价格政策通知，新设“免陪照护服务”价格项目，实行政府指导价管理，满足群众多样化的护理服务需求。政策要求，2024年底前各省份对接落实立项指南后，试点地区免陪照护服务收费将有据可依。深圳市医保局表示，将按广东省医保局要求执行落地。
所谓“无陪护病房”服务，是指患者从入院到出院，在院期间的检查陪护、身体照料、生活需求都由护士和经规范化培训的医疗护理员负责，实行“无家属陪护”或“陪而不护”。目前，深圳已有龙岗区中心医院、香港大学深圳医院、深圳大学附属华南医院、深圳市宝安区中医院、龙华区中心医院、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坪山区中医院）和北京中医药大学深圳医院（龙岗）等在内的多家医院试点或推行该项服务，患者接受度较高，选择比例约在70%。
据了解，在深圳这个生活快节奏的大城市，相比于市面上“一对一专陪”动辄300元起的日均价格，“无陪护”服务为“一人生病全家忙”的解决提供极具性价比的方案；对于一些独自在深打拼的年轻患者来说，“无陪护”服务则让他们有了敢在深圳治病住院的底气。
可以预见的是，“无陪护病房”作为一种创新的医疗服务模式，将受到更多关注并被需要。如何健康可持续地发展，成为摆在政府、医疗机构和全社会面前需要共同思考的问题。
一人住院不再全家忙
孤身住院免陪护之忧
在中国，无陪护服务正处于发展阶段，各地医院正在逐步探索和实践这一模式。自2017年以来，厦门大学附属心血管病医院等机构开始尝试全院无陪护管理，标志着国内无陪护病房模式的初步探索。国家卫生健康委也于近年发布相关政策，鼓励医疗机构改进护理服务，包括按需聘用医疗护理员，逐步推进无陪护服务的标准化和规范化。
2017年，深圳制定发布了规范性文件《深圳市医疗机构陪护人员管理办法（试行）》，明确了医疗机构陪护人员如何管理、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哪些事等具体要求。深圳市卫健委分别于2018年和2019年举办了两期医疗护理员师资培训班，培训全市医疗护理院教师600余人，为日后医疗护理员规范培训和管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2020年3月，深圳市卫健委印发了《市卫生健康委关于印发深圳市高水平医院开展无陪护病房建设工作实施方案的通知》，2021年9月印发了《市卫生健康委关于加强深圳市高水平医院无陪护病房建设的通知》；2024年8月和11月先后印发了《深圳市三级公立中医医院开展“无陪护”病区试点工作方案的通知》《关于进一步加强医疗机构内医疗护理员管理的通知》，结合深圳前期在高水平医院开展“无陪护”病房试点工作情况，在全市又增加了8家三级公立医院开展为期1年的无陪护病房试点。总结前期试点探索工作经验，深圳市卫健委组织专家制定的深圳市地方标准《医疗护理员评价规范》，也于2024年10月发布。
深圳市龙岗中心医院在深圳率先开展“无陪护病房”标准化建设，是深圳市无陪工作较成熟的范本，经过数年的探索，该院形成了四个机制：“护理部-陪护公司-科室”三级管理机制；“病房管理质量-护理员照护质量-陪护公司管理质量”三类考核机制；“收费管理-探陪管理-智慧配套-后勤保障”四个保障机制；“以点带面-协同联动-建章立制-典型引领”长效激励机制。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等五部门发布的《关于加强医疗护理员培训和规范管理工作的通知》(国卫医发〔2019〕49号)要求，对安排在“叙事无陪病房”工作的医疗护理员，按照国家卫健委下发的《医疗护理员培训大纲(试行)》进行培训、考核。把好“护理员资质准入-专业培训-工作质量考核”三关；做到“专人管理-专册建档-专项目标”三专，保障护理员的专业照护能力。
经过持续探索，龙岗区卫健局从管理运行、考核评价、长效激励方面，将“无陪护病房”工作建设经验制度化，形成一套完整的无陪病房运行管理模式，在区内其他医院成功复制应用，相关经验获全市推广，逐渐步入常态、长效的良性轨道，促进了“无陪护病房”服务管理规范化和科学发展。
龙岗中心医院在免陪护病房标准化建设的基础上，创新将“叙事护理”引入“免陪护”病房，打造叙事无陪病房PRO版，建立叙事工坊，为患者提供更具人文关怀的护理服务，在协助患者进行生理康复的同时，也关注患者的心理康复，解决患者无家人陪伴产生的不良情绪。36岁单亲妈妈小黄（化名）离婚后患上了中度抑郁，好不容易在孩子的鼓励下走出抑郁症，却又确诊了乳腺癌。在龙岗中心医院治疗期间，饱受生理及心理双重折磨的小黄就感受到了叙事护理的温暖。护士总能温柔地安抚小黄不安的情绪，帮助她面对治疗给身体带来的变化，指导她做康复治疗，还协助她的孩子将脱落的长发制成手工鼓励她抵抗病魔。
在龙岗区人民医院，专职护士长负责全程监管，细化日间、夜间、外出检查、转运交接等各场景工作流程；北京中医药大学深圳医院（龙岗）将中医养生操、个性化中医养生茶饮等中医特色疗法及中医药膳融入“无陪护病房”建设；龙岗区第二人民医院通过信息化平台及智能化工具，全面实现扫码下单、线上支付、自动派单、人脸考勤、满意度推送等全流程服务；龙岗区第七人民医院作为广东省医养结合示范机构，融入了医生、护士、康复师、心理医生、药师、社工、护理员“七位一体”照护模式，最大限度保障患者疗护质量。龙岗区还遴选出优质陪护公司，构建起了护理员资质的统一准入制度，形成“临床科室属地管理-陪护服务公司直接管理-护理部监督管理”的三级陪护质量管理体系，累计培训超400名护理员。根据临床科室患者人数、病种特点及护理工作量的大小，配置数量和结构适宜的护理人员，并建立护士人力资源配置和弹性调配制度，以此保障临床护理和“无陪护”服务需求，满足病人住院期间的基本生活照料。
试行过程中，多家试点医院的护理部相关负责人指出，患者目前对医疗护理员的专业性还有所顾虑，专业的人才队伍是政策得以持续的重要保障，建议加快完善医疗护理员的培训和资质认证管理。“我们希望优先聘用有医学知识背景的，培训起来相对容易，不过目前从护理学院等毕业的专业人才较少。”“护理员社会认可度不高，缺乏职业晋升通道，一部分年轻、高学历的人不愿意从事这份职业，目前行业面临‘招人不难招人才难’的困境。”几家与深圳医院合作“无陪护病房”的医疗护理公司均有这样的苦恼。一位业内人士建议，随着政策步入深水区，希望相关部门在人才培养、收入待遇、培训考核等各方面保驾护航。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坪山区中医院）护理部主任谭萍娟建议，有关部门或可明确，哪些机构可对医疗护理员进行专门的职业技能认证和考核，并颁发职业技能认定证书，这样医院的管理压力会减轻，医疗护理员的专业性也将更有保障，从而一定程度上解决护理行业人才短缺、人员流动性较大、护理技能参差不齐的用工难题，促进行业的可持续发展。
“以前最担心的就是住院给孩子添负担，现在护工可以帮我在床上洗头，每天还会帮我打饭、倒水、换衣服，非常方便，我一个人也能安心住院了。”在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坪山区中医院）总院区足踝外科住院的患者徐阿姨很是感慨，得益于无陪护病房团队的护理员专心照料，她的孩子也能从“全家忙”的窘境中解脱出来，上班时不用担心自己，工作之余再来看望。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坪山区中医院）是坪山区首个“无陪护”的医院。该院足踝外科是首个试点科室，之所以选择足踝外科进行试点，与该科室收治病种相对单一有较大关系，该科以足部疾患患者为主，且多为慢病，病情相对较轻。“无陪护病房”服务由医院选定的第三方合作公司提供，专业医疗护理员为住院患者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生活照顾和医疗辅助。他们需要负责患者的日常起居，如洗漱、如厕、翻身、拍背等，还承担着心理疏导等任务，确保患者在住院期间得到全面、专业的照护。据介绍，自8月试点以来，试点病房接受“无陪护病房”的服务数量已达百余人次，“无陪护”率达到70%以上，患者满意度高达100%。该院计划在五年内实现所有病区“无陪护病房”服务全覆盖，第二批试点科室扩展工作正在进行中。
“多亏了她，照顾得非常仔细！”在深圳市宝安区中医院的罗大姐和医院聘请的“无陪护”护工杨大姐成了好朋友，两人都是50岁左右，年纪相仿的她们相处融洽，一个星期的陪护下来罗大姐很是满意。原来，罗大姐6日因腰椎骨折被送院手术，之后躺卧在床康复休养，杨大姐负责她的吃喝拉撒以及辅助康复训练等。“主要是家属上班忙，顾不过来，我还需要再请一个星期，价格也不算贵。”罗大姐认为，毕竟骨科康复护理的专业性要求较高，家属可能也没有这方面的专业储备，与其让他们请假照顾还不如花钱请陪护，“医院要负责培训，起码可以为护工的专业性‘兜底’，让我比较放心”。
据了解，一人住院，不再全家忙，医院提供的“无陪护病房”服务，解决了父母住院不增加子女负担，子女不必担心父母住院得不到周到照顾的难题，成为不少患者选择“无陪护病房”的重要原因。与此同时，不容忽视的是，深圳作为一个移民城市，天南海北的年轻人往往独自在深打拼，遇到患病需要住院时要么奔赴老家，要么请父母家人来深照料，或者请专门陪护，如今“无陪护服务”价格低了许多，成为年轻患者的新选择。
38岁的吴先生来自湖南，11日刚在深圳市宝安区中医院做完肛瘘手术，而在来院治疗前他身体不适已有三个月。“我一个人在深圳嘛，之前很担心没人照顾，后面朋友介绍说医院有专门的‘无陪护’，我就挂号来了。”手术次日他恢复良好，护工叶阿姨主要负责手术后麻醉未消退卧床期间照顾，如观察伤口渗血疼痛情况，协助翻身床上小便等，麻醉过后协助下床活动，洗漱及进食吃药等。“半个小时就会来一次，慢慢地我自己能走动了，就尽量自己做。”吴先生笑言，说不定家人照顾都还没有叶阿姨专业，这个价格和服务质量让他很满意。
同病房25岁的李先生来自安徽，不愿麻烦在深圳的亲戚，刚做了肛周脓肿手术的他也选择了“无陪护”病房服务，“按一下铃护工即时就来了，很方便。帮我拿药，还会帮忙按摩小腿预防静脉血栓形成等，挺好的”。
护理期长费用顾虑多
业内建议部分纳医保
作为宝安区首家开展“无陪护病房”服务的医院，深圳市宝安中医院8月1日起在肛肠科、骨伤科二区、康复科一区等三个科室试点“无陪护病房”服务。“肛肠科的患者住院天数为3-5天，我们会根据患者的具体护理需求建议陪护时间，基本上1天就足够了。”该院肛肠科护士长黄楚真介绍，即便陪护时间不长，医院也对护理水平有要求。科室设有专门的护工培训课程，由指定的高年资护士或护士长给予理论和实操的培训考核，并对护理员进行动态服务评价，从而确保护理员即便“一对多”服务时，也有足够专业的能力为患者提供高质量的陪护服务。据不完全统计，肛肠科目前选择“无陪护”的患者比例达到70%左右。
推行“无陪护病房”的深圳市龙岗中心医院，则从2022年6月就开始在肛肠科试点。据为其提供护工服务的第三方合作公司介绍，肛肠科一个月的“无陪护”服务量可达120例，科室选择比例在80％以上。相比两家医院肛肠科反馈的较高接受率，深圳市宝安中医院（集团）骨科选择“无陪护”服务的患者比例则少了许多，仅有50%左右。“主要由于病人护理周期较长，需要达到2周或以上，这也意味着陪护费用需要更多，成为一些患者和家属的首要顾虑，毕竟没有医保报销。”骨伤科二区护士长曾小玲分析。
她指出，骨科患者术后护理专业性要求较高，包括术后体位摆放、术后并发症预防、辅助锻炼恢复等，以往要么是家属陪护，要么是市场定价请专陪，但前者更多是起到心理支持的作用，专业操作上短时间的护士培训不一定到位，后者的专业性良莠不齐，无法保证陪护效果及突发情况的应对。目前，医院提供的“无陪护”服务大多仍采用由第三方陪护公司收费并安排护工，但公司与医院之间有签约关系，医院更多地起到培训和监管的责任；另一方面，相比以往市场定价，“无陪护”价格更亲民。她也建议，鉴于骨科康复陪护的特殊性，如果能有部分陪护费用纳入医保，或将赢得更多患者的青睐。
现行管理模式之下，医疗护理公司表现出积极态度。一家与深圳大学附属华南医院、龙岗区第二人民医院、宝安区松岗人民医院等医院均有合作“无陪护病房”服务的医疗护理公司相关负责人介绍，目前该公司派驻科室的护工数量根据床位数和具体护理需求而定，因为数量固定，公司用人成本能更好控制。“以前科室有20个病患，公司可能就得安排20个护工在病房守着，如今班组服务，护工数量精准控制，企业用工变得更简单。”
另外一家医疗护理公司相关负责人则强调，“无陪护病房”服务推行以来，派驻的护理员工与科室绑定后归属感更强，人员关系更稳定。以该公司派驻龙岗中心医院甲乳外科的护理员杨望珍为例，2019年入行的她最初每个科室轮流“跑活儿”，这两年加入班组服务后，她的工作变得“稳定”许多——这不仅表现在工作地点稳定，还表现在她的工资水平和生活心态上。
“今天上午有个妹妹刚做完甲状腺手术，我就负责帮她润唇、观察输液针水情况、进行脸部清洁，协助大小便，等可以吃喝了帮助她调整到合适体位，让她用吸管慢慢喝水，喂她吃流质食物……”杨望珍说，她现在的上班时间为早上7点30分至晚上7点30分，相比以前，她有了更多的生活时间。轮流换班后，晚班同事也有更多精力照顾患者。最重要的是，模式调整后她的工资更加稳定，坚定了她继续干下去的决心。
“未来社会对护理服务的需求将持续增长。护工团队的稳定也需要有长期可持续的患者支持率，希望相关部门加大宣传，我们与医院通力合作，让这项政策被更多人知晓、熟悉。”某医疗护理公司相关负责人表示，目前福建省已有先例，医保可报销部分护理费用，患者接受度很高，希望深圳也可借鉴。
护理员公司医院共管
行业准入培养要抓紧
据了解，目前深圳多家试点医院均不同程度地采取医院-护理员公司共管模式，即医院护理部管理由医院聘请的医疗护理员，负责与第三方陪护公司按照合同约定事项进行沟通执行；医院负责对医疗护理员进行入院前考核、入院后岗前培训及专科培训，定期对医疗护理员的工作进行质量评价和满意度考核，考核结果与医疗护理员的收入挂钩；陪护公司则负责医疗护理员入院前培训、日常管理、医疗护理员照护患者的质量监督等。
深圳市龙华中心医院从6月开始在肛肠外科、甲乳胸外科和胃肠肝胆外科试点“无陪护病房”服务。龙华区中心医院护理部主任高莉梅介绍，由于护理员群体的职业素养会显著影响到患者的住院满意度，医院会通过考核制度监督医疗护理员工作，从而倒逼“免陪护病房”护理员提高照护质量，保障患者权益。患者出院前对护理员进行的满意度评价，成为医院对护理员进行考核管理的重要考虑因素。
深圳平乐骨伤科医院（坪山区中医院）则将护理员纳入“五统一”管理，即统一培训、统一调配、统一着装、统一服务流程和统一服务行为。试点病区设置面向护理员的专科培训，定期对护理员进行能力评估和考核。平时，医疗护理员还会在医护人员查房时旁听，加深对患者病情的了解，从而提供更为个性化的照护服务。
[他山之石]
“他山之石”或可为深圳提供参考。据了解，2010年以来，我国开始推行无陪护病房试点，湖南、福建、浙江等地的多家医院都推出了“无陪护病房”，关于医疗护理员的培训使用、收费模式和监督，各地也在积极探索实践。
其中，福州市卫健委委托两家高职学校（设有护理专业）对护理员进行全脱产培训1-2周，培训费用由财政部门全部补贴，培训合格给予结业证书；医院有统一入院培训，护理员经院级考核后进入专科，由所在科室开展专科培训并考核合格。在杭州，医疗护理员必须持有浙江省卫生健康保障中心、浙江省卫生行业职业技能鉴定中心颁发的护理员培训合格证书，浙江省人民医院还会对取得培训合格证书的护理员进行医院选拔后才定岗。福州市采用将医疗护理员收费标准根据病情和照顾人数（一对一或一对多）不同分级收费，归属于整体护理收费中并纳入医保的方式，非常有效地减轻了患者的经济压力，有力推动了该市无陪护工作的发展。
此外，为更好地保障医疗护理员的休息权、健康权、安全权等权益，2023年，浙江省市场监管局制定的《浙江省医院陪护服务合同（示范文本）》正式生效，通过明确护理员的休息时间、加班工资、服务内容、免责条款等保护多方合法权益，还引入医院陪护服务责任保险条款，有效分担、降低了医院提供陪护服务的风险，期望以此助力医疗护理员队伍发展。
文｜王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