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术馆工作的我,给老爸做了个回乡画展

潮新闻客户端 姚可人 文/摄

11月22日,小雪时节。我父亲姚晓冬的书画作品展又一次在他的老家海宁开幕,这是我给他做的策展。

其实,在艺术圈,父母与子女为同一研究方向的并不罕见。

虽然一切底色是亲人间无条件的支持,但上一代与下一代在各自艺术追求上的不停止才有可能衍生出有意义的、可持续的艺术碰撞。

两年前,我从中国美术学院硕士毕业,研习方向就是写意花鸟画。毕业当月即进入浙江美术馆实习,一年后留在了馆里上班。

在近三年的美术馆工作中,我积累了与本科、硕士教育经历里全然不同但又在同一艺术语境下的工作经验,培养了美术馆化的工作思维。对艺术家个体、策展理念、展陈设计、学术研究有了更立体、清晰的概念。

随着我在美术馆的逐步成长,我与父亲在工作上的交汇便自然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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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亲展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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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又一次给父亲策展。

父亲的回乡展“时光知味——姚晓冬书画艺术展”则是他第三次在海宁市张宗祥书画院举办个人展览,展览展出作品八十余件。

这应该是他做过最多次个展的地方,前两次是在1995年和2017年。怎么样做的和其他地方的不同?因此,我在策划时加入了父亲三十岁左右的山水临习、花鸟创作草稿等作品,将他的求艺历程尽可能立体、饱满地呈现出来。

展览筹备前期和父亲一起考察场地时,出于对展陈效果的考虑,除了展出常规作品形式:册页、条屏、巨嶂并延续2023年浙美展中做过的书法日课墙,新增了两组四尺整张搭配金石篆意对联的中堂作品。在开幕式的视觉色调上,我大胆了用了热烈的紫色,很多人看了说,只有你们年轻人才敢这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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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

在我看来,父亲的笔墨用度似吴昌硕、齐白石,浑厚华滋,至纯至真,传统展陈方式于他极衬。

最后展出时在对联两旁摆放了张宗祥书画院院藏的花架与兰花,使得中堂气息更为古朴厚重,与书画院的青砖故居建筑内外呼应,一步一景都似是魂穿那个慢悠悠的年代。

这是大城市里的美术馆没有的历史文化氛围,而这份独一无二的感觉恰恰是海宁自古以来特有的。

海宁近现代涌现了王国维、徐志摩、张宗祥、蒋百里、徐邦达、沈红茶等高水平文化学者,海宁人对艺术的追求是刻在骨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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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

父亲也正是靠着这份热爱与坚持,一步步从海宁乡间走到了嘉兴画院,又从嘉兴画院走到了浙江画院。在如今的画院人才筛选机制中,这是无法复刻的经历。

我已经给父亲做过好几次展览了。去年,我就策划了他在我们浙江美术馆的一个大展:“知行半百——姚晓冬写意花鸟作品展”,展出作品约90件,展览期间还发起了两次艺术家直播导览,得到业内学者的关注和书画艺术爱好者的支持。

“知行半百”其实是对应父亲2021年5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此中有真意——姚晓冬写意花鸟作品展”在杭州的“汇报展”。按一开始对“汇报展”的理解,便是基本以北京展作品内容为主,不换展览标题作巡展也可以。

但随着前期准备工作的深入到最后确定展出,北京展的作品只留下了六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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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

我一直知道父亲是一个不论展览规模大小、规格高低,大概率会作新画露出的性格,但一开始,我还是以为,没多少必要,因为当时距北京展只隔了两年不到,我不认为艺术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一个高峰攀到另一个高峰。

还有的担心是,是考虑到展览开幕时间,是否能在那之前创作出足量的、能够映照此时艺术水平的作品。

但是,当我看到他全力以赴的创作状态与彼时尚未完成却已水汽氤氲的作品后,我瞬时打消了这份没必要的担忧。

最后展览展出八十余件新作,其中巨嶂三联画《爱莲说》(360×1300cm,2023年)给不少学者、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会回想起来,父亲这份对创作的不停止就是他艺术主张中最重要的特质——创作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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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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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求艺历程我大约知道,但大多是他轻描淡写的口述与我小时候的记忆拼凑起来的。

而就在前几日张宗祥书画院的天井小院内举办的“时光知味”开幕式上,通过张谷良先生的发言,让我,这个自以为最了解父亲的女儿,获得了新的视角。

在张老师眼中的父亲,是从少年时期作为吴静初学生开始的——一个生长在长安小镇、热爱写意花鸟的文艺小青年。长安时期的父母是经营着公园内一处茶楼的。

父亲正是在经营茶楼之余创作、投稿、获奖,使得时任嘉兴画院院长的张谷良注意到他,为他带来了进入体制内画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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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又长大一点,全家从长安搬到了嘉兴,记忆不再是过于年幼的碎片。但即使我长大了几岁,父亲对于我来说也只是父亲。我对他三天三夜的通宵创作并没有多么深刻的体会,只知道晚上睡觉前和早上起床后父亲都站在一个专属的、高度合适的墙边柜上,俯瞰客厅空地里铺着的巨大毛毡和上边湿乎乎、墨团团的宣纸。非常安静,一直抽着烟。

那些水墨创作按着张老师的描述,应是父亲艺术道路上最重要的转变与终其一生的探索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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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父亲的大写意水墨禽鸟创作《萧瑟秋风》获得了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的铜奖。大写意花鸟画获铜奖在当时的嘉兴地区是自美展举办以来独一份的成绩,同届有浙江画院何水法的大写意花鸟画作品《灼灼红芳》获铜奖,而自第十届起,再无大写意花鸟画获得全国美展奖项。

2005年至07年,父亲顶着家庭的生活压力与体制内的工作压力北上进入中国画研究院(今中国国家画院)开办的姜宝林高级研修班学习。

渐渐的,父亲的勤奋努力与写意天赋被圈内的一些前辈认可,其中浙江画院院长孙永对他保持了约两年的考察。

2012年,父亲正式从嘉兴画院调入浙江画院,全家又从嘉兴搬到了杭州。此时的我,已逐渐进入中国画研习的语境,算是父亲的半个同行了。但对父亲艺术追求的理解是在近五年才真正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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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产生有意义的冲突的前提是,双方的认知达到同一层面的共识。读研时期因自身创作经验少,学生思维重,与父亲的交流常围绕写意花鸟画技法的使用、创作素材的积累等常规话题,我基本处于接受、学习的姿态。

偶有冲突也多是嫌他的作品太老气,没有林风眠、吴冠中的彩墨画那般与“世界接轨”。

这些冲突都是无解的,那时我也想求解,试着从用笔、用色、构图等方面够上大师的一点点,但只有在实践后才知道这其中的难度绝不是两三年能解决的。好在我不是死磕的类型,同我毕业后即进入工作状态一样,对新事物的追求并不影响我的“原始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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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二时期我便开始了松树题材的大写意水墨创作,有意识地积累创作经验并取得了一些成绩。

随着自身对水墨松树创作的深入,我对父亲固守大写意花鸟画的传统气息有了新看法。传统中国画语境下的继承传统、求新求变并不能割裂地理解,笔墨当随时代是一,但画从于心才是艺术道路上可持续探索的终身使命。

我相信父亲在艺术转变上也经历过许多苦恼时分,但在这些年的创作中,他展现的是对传统气息下意识的固守与坚持,不为求新而“变异”,如同他三十年如一日的篆隶日课,缓慢又坚定地只做一件事,这便是他的艺术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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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再写点父母与子女、上一代与下一代、传统与年轻的冲突,但细细想来,实际上我非常认可父亲对于大写意花鸟画的创作精神、艺术追求和坚守,并已切实力行地为他提供帮助。

在聊工作时偶尔忘记自己女儿的身份,他也会因我严肃认真甚至不近人情这一面对女儿已经长大这件事有了具象的认知。

如今的艺术语境与父亲当年出道时已大不相同,若是同为年轻求艺者应深有感触。但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为难,知难而退的自苦与内耗只是徒增烦恼。不停止学习、不停止创作、不停止追求,唯有各种意义上的不停止,才是艺术事业的终生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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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合影

姚晓冬,1969年生,浙江海宁人。字昱;笔名:天野、懿之、穡夫;斋名:唯堂、桑亭驿馆。现为浙江画院专职画师、浙江画院花鸟画所所长,一级美术师,浙江省美术家协会理事,浙江省美术专业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全省宣传文化系统“五个一批”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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