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最大的乐子是什么?答案可能因人而异,就我个人来说,是收藏签名本。
我打心眼里欢迎改革开放的好年代。它不仅使人们的思想得到解放,奔着好日子甩开膀子大步向前走;还有挺重要的一宗,是广开就业门路,使人们有了按照自己意愿选择职业的自主权。我喜欢书,从小就爱看书并获得“进士”(近视)的“美名”,也立下了长大了要写书、当作家的雄心壮志。特殊时期当头一棒,把我打得晕头转向,美梦难圆,只好乖乖地当一块砖,被搬来搬去,什么也干不长远,什么也干得不漂亮,闹得自个儿还挺痛苦。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顺应时代潮流,也顺应自己心愿,干了整整十年经营书刊的这一行当。嘿,这叫美——时间自己掌握,书有的是,足看!
可也有美中不足:一年到头与书打交道却惭愧得很——手中藏书少得可怜。究其原因,竟出在自己是卖书人这一条上!好不容易留下一本“俏”书,人家登上门来,死乞白赖求你,非要掏腰包买下。你是出手还是秘不示人?“难道你不是卖书的?‘上帝’的需要不是比什么都要紧?”得,没词儿了,乖乖让人拿走就是。就拿《辞海》缩印本来说吧。我前后留了五回,愣没留住。朋友来了,二话不说“顺手牵羊”,抄走没商量,有什么辙?有读者急需此书,或考试复习,或参加知识竞赛,此物断不可少,哪怕已署上“国培自用”“国培收藏”,也要原价购买,事关人家前途命运啊,人家张了口,咱能驳面子?
故此,我之藏书不多,事出有因,不难理解吧!
但我刻意收藏的签名本,却很少有人开口要,所以数量挺可观了。
与文友谭宗远不同,我重“量”不重“质”,即只要有作者本人的大名签在上面,便统统拿来,为我所藏。而宗远仁兄呢,主要放在名家精品上;其他的呢,休怪他怠慢失礼,实乃无处藏书。我呢,乐得坐收渔利——他的一些“非名家本”“非精品本”,便慷慨转赠给我了。
我手头最多的作者本人赠书,来自一位声名赫赫的老诗人。自上世纪40年代始,这位可敬可亲的长者,发表、出版了大量名篇佳作,在现当代文学史上,占有浓重的一笔。我非常崇敬这位前辈,并奉他的文学主张为自己的习作指南,但余生也晚,结识他时已是先生晚年,他已经从《诗刊》主编的位子上退了下来。老人把多年里出版的几十本著作每本都送了我一册,并不无遗憾地说:“你要早说就好了,原先我有不少别人送的书都可以给你,可惜没留住……”
张中行老人的书,则是我买到手后冒昧去信请求签名的。我原想张先生即使能满足我这一奢望,也得等一段时间,因先生太忙。这位“文坛老旋风”,老当益壮,到80岁高龄后竟“返老还童”,笔锋愈健,文如泉涌,佳作迭出,令人惊叹不已。想不到先生接到我的信当天,就打电话与我约好时间,并十分客气地说:“免得您白跑。”我准时赶到先生工作单位——人民教育出版社,恭恭敬敬地站在先生面前,看他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在我带去的七八本书上,逐一签上“国培先生不弃拙作嘱署名留念”“国培先生教正”“国培先生正之”“国培先生指教”“国培先生指正”之类的题词,令我诚惶诚恐、忐忑不安。我原本想,只要先生签个名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在一个素不相识的晚辈面前,先生礼贤下士,一本不落地签上上款,如此谦逊!令人喜出望外之余,对先生的敬重,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
手头最多的签名本,则是转赠品。有些师友手头有此类书,或无处存放,或其他缘由,乐于送人保存,既不拂赠者情意,又能成他人之美,可谓一举两得。像与我来往密切的一位中年诗人,因其供职于一家影响颇大的文学杂志,结识的作家、作者较多,所以得到的赠书也多些。他知我有这一雅好,便不时给我一些书。就这样,书柜里便码上了不少既有作者本人署名又有“转赠国培雅存”之类字样的藏品。
不少人问我:看你乐趣无穷的劲头,收藏这类书究竟图什么?我回答:个中滋味,可咏可叹。自己的著作,只要肯示于人,就表明敢承认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别人怎么看并不重要,父母眼里总是可爱的。我所珍重的,恰恰是这种真挚的感情、质朴的初心。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赵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