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椰的倔强|语闻·自然笔记

10月26日,有至友从京城直飞海口,紧接着乘出租车抵达文昌。文昌有天造地设的椰林环拥,冬季,至友总会前往享受海滨椰树的鸟语花香。和至友一样,每年我也尽可能自北国前往,陶醉于铺天盖地、舞动着翠绿身姿的椰树之美。

刚到文昌的至友发来了文清大道路两侧的视频。视频里的主角正是我心心念念的椰树。还好,遭遇强台风过后的椰树,仍有着枝枝叶叶让人倾心的美丽,这让我长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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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6日16点20分前后,台风“摩羯”在文昌沿海登陆。“摩羯”过境,让人心痛的消息传来,多处椰树成片倒下,当地椰园,还有多处胜景地带的椰树受损严重。文昌竹堆村的文倩种了40公顷、一万两千多棵椰树。台风“摩羯”在椰子园周围登陆,椰树损失惨重。‌诗人舒婷曾赞美过的椰子王树也被大风吹倒。台风中,这棵椰子王的大部分根系裸露在外,树干卧地。

声名远播的文昌椰子大观园,有多处椰树折断或倒伏的惨痛场景。幸运的是,园子里的“V”字形分叉、三阳开泰(三胚椰子)、四海同心(四胚椰子)等奇异造型的椰树依旧坚挺。

面对折颈断枝的椰树,紧张、疼痛是有的,文昌却未失去独有的乐观和信心,乃至持有一份特有的松弛和淡定——看过几则报道,在文昌人眼里,台风中的椰树变成了迎宾的松树,吹成了向日葵,或者说它“被吹乱了发型”。喝口椰汁压压惊,椰果还是要捡起来的,椰根还是要埋起来的,来日方长。

台风过后,园林绿化人迅即出手拯救,椰子王树重新站了起来。椰子大观园旋即开展生产自救,持续的修复和整理之后,10月1日正式对外恢复开放,客流量稳步回升。

文倩说,重新下肥料,将倒的树栽回去,“只要能生根,就能活。”

椰树被称为“树坚强”,根系有着强大的抓地力。它高达三四楼高,长且呈羽状的复叶,在狂风中如帆摆动,罕有倒伏,示人以生命的高蹈和尊严。

当地多用椰树来做门框房梁——韧性极强的纤维贯穿茎干,覆盖着厚厚的外皮,如历锻造,不朽不烂,白蚁一类的蛀虫也无可奈何。

文昌多的是引以为傲的湾区生活,多的是掩映进椰林深处的小区,美兰海岸、蓝椰家园、椰林小筑、海拓澜湾、清澜别院、椰风浪琴……历经海边的风吹日晒,依旧笔直成材的椰树,简洁而坚韧,日夜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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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生于毫末到合抱之木,或天降板砖砸出硬伤,或劈面世间无数折干损枝甚至毙命险情,椰树苍劲的生命轮回,完全是碰运气的以命相搏。

椰树的站姿,印象中一律挺直,实则欹斜正侧皆备,经历大型风雨雷电的椰树更难言笔直,而是以多样倾角向上。

乐于群体生长的椰树,有互为眼前倚靠的习性。在清澜镇清澜村头一处不足百平方米的区间,椰树就有四五种姿态,有两株躯体分别向着对方倾斜,在颈部交叉而过,一株自小巷上方跨越,树冠自另外两株的树冠间穿了过去。还有一株高达二三十米、没了树冠的椰树直挺挺地直指天空。

以椰树之高,倾至45度倒下的可能大增,却仍可以耸峙。有名为《飞天》的舞蹈,演员身体或与舞台平行,是将右腿固定和地球引力抗衡的结果,椰树靠的却是自身和群体相互盘曲借力的根系,冠冠连体翠微。

极端的则是为意外所击倒伏、伤情危重的椰树,再无存活可能却仍是苏醒了过来,可以就此沉沉入眠的枝干,仍是苍劲有力地挺着。它油然接受姿态调整,不左右躲闪,以平常心自我矫正,大动脉与大地即席共振。大心脏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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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别注意到椰树完全暴露的须根系。

竹马椰子有着长长的支柱根,因“树根长在树皮外”而入列海南“十八怪”。茎干幼时长满黑色的硬刺,像野猪毛,又叫“猪毛棕”。茎基部裸露的气生根,随着树身的长高不断向上加多加长,像支架一样支撑着整棵树。

本土椰子茎基部是明显加粗N倍的圆锥体,当地称之为葫芦头,显系放射状的根系张力巨大的佐证,主根状如无限延长的手指,不以粗大取胜,却蔓延得足够长,以韧性贯穿了始终如一的抓力。据称强壮的50年树龄椰树主根可达400—7000余条,深达6至8米的地下。但这些全然暴露在空气中的触须,已呈黑色和金色,神态归于平静,无意夸张遭遇痛击的一面。

在这么大的群体里,没有哪一株会被别意青睐。可以伸展的不只是天空,得习惯河流、沟谷低处的呼吸,自周边比它低矮得多的树的缝隙抬头。

牢记群体向上,视地面蒸腾的雾气为云,珍惜每一滴雨露。习惯低处限额的自由度,克制合理吸收的配比,为身边的灌木、藤草留足空间。

高度、冠幅、胸径和谐,标配着一棵树的颜值,但它大幅削减了冠幅,舍弃了纷披如云的部分枝叶,没谁拿这与胸径、高度之比找事。一株不会左闪右躲的树,身躯在桥梁垮塌的河面横卧为桥;一株支撑了墙体,身上压着一堆碎石,仍满足于两面可以呼吸;一株意在被重新树起的,因为蛮力难以为继,只用柱石抵顶了咽喉下方,再次以坚韧引颈,吐出来的枝叶又斜亸了角;有几株与海滩连体的横竖搭建,进出口处的小小瀑布给孩子制造惊喜。

角度再险、再难,椰果发芽后,叶片定会向天向上。生命尽头的椰树,有的被锯成了墩状,有的被锯成了高可及胸的栅栏,有的在栅栏一侧绑缚了几个看起来几乎有些干瘪的椰子,还有的干脆用干透了的椰子堆积成造型奇特的墙体,不久即一律绽放出了嫩芽,与大片灰色调子对比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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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株株倒在地上的椰树,有的全然匍匐于地,有的根部全然曝露,与植树时节用草绳兜了土球的根部一样,却并非移栽的前奏,而是就此永久餐风饮露。

2014年7月,50年一遇的超强台风“威马逊”登陆文昌。台风中的椰子大观园,高耸入云、挂果累累的椰树巨人般俯冲之后,向着地面狠狠砸出数十米的疼痛,无法靠纵身一跃缓冲,那会损伤本来被掀翻的根系,无数的长手指密密匝匝地亲近泥土,雷殛,火焚,枝干或折断或坼裂,主干只剩了金属一般的骨架。然而假以时日,讲究心志和气节的主干尽头,遏抑了呼啸的痛楚,无需阳光唤醒,强扭了角度挺拔向天的脖颈,于90度的生长点向阳而生,这生长点近似向空而鸣的喉头,向着这个世界重新破空发声,蓬蓬的翠盖再次举起,目灼灼,深情凝视曾飞在它高处的鸟类。

作者:窦永堂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