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不辞长作沙门人

潮新闻客户端 吴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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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大海中的一粒沙,随大江大浪从千里之外,栖落于灵门港畔。一粒沙,小不入眼,但超3万如我般渺小的沙粒,落在同一个乡镇、落在2.58万本地人口中,人们便望见了一个典型的外来移民聚居的沙门,望见了一个不同凡响的沙门。

自古凤来栖,皆被好巢所吸引。一个群体发出的铿锵脚步声,常常会触动我心中源自故乡的那些隐痛。故乡的那些消息、那些无奈,在手机微信里反复回响,我的双脚便更坚实地踏在沙门这块土地上。沙门,是我的江湖。沙门,是我的他乡,也是我的故乡。

他乡是故乡,故乡是他乡,其中滋味,各各有别。

而于我,一介草民,彼时只求安身,先安身,方可立命,无论于肉体还是灵魂。故乡贫瘠,我找不到合意的工作。为寻求去处,我四处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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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缘沙门,是因沙门有个滨港工业城。工业城里企业集聚,容易找到工作,我于十一年前便落脚天佑路上的一家企业,一直干到现在。如今滨港工业城有企业650多家,上市企业5家,超亿元企业与国家高新企业各50家,汽摩配、水暖阀门、装备制造等行业欣欣向荣,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技师、打工者在这里聚沙成塔,就不足为奇了。

这里的天地是开阔的。

整个滨港工业城像巨大的四边形,面朝东海。四边形里,宽阔的区间道路,撑着绿色的“臂膀”,将大块大块企业群“分”得清清楚楚,让人想起沃野千里与条条田埂。工业城规划的有序,尽显眼前,不嘈杂不拥挤,有着干净疏朗的美感。而它的南侧五门长堤处,更是美感十足,视线中,那整齐远去的一个个公司一棵棵行道树、那长长的沿海绿道、那苍茫的大海、那海上逶迤而来的高速路、那曲线优美的西沙门大桥……无不提升着工业城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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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局打开,天地广阔。我是说工业城吗?还是说我自己?千里跋涉,十年拼搏,我记不清内心何时已走进了一片开阔地。

当年,初来乍到,一无技术二无积蓄,穷,掐住了我的死穴,困住了我的心绪,其中苦楚自知。可是谁的天空都晴朗?我不是找到了栖身之地吗?那就学,一个一个车间,一道一道工序,锻炼了我,成就了我,我的能力在提升,我的工资在提高,从学徒到师傅,从菜鸟到高管,我在这家楼宇气派美观、有运动场有图书角有五险一金有免费餐厅有宾馆式宿舍楼的公司、一点也不逊于一线城市之大型企业的公司,完成了自我蜕变。

我在工业城边上的海景花苑买房安居,娶妻生子。

我把喜事报告给故乡。父亲快乐着我的快乐,但他也会反复提起我熟悉的乡邻,说他们因为没有好的就业条件,在本土打着临工,收入微薄,经济拮据……听着父亲的话,我被一种无奈的苍茫感吞没。那种熟悉的隐痛,又上心头。

当然,我是幸运的,有时,站在公司门口,看着“天佑路”三字,我会想,是上天在护佑吗?我也会想,这等吉祥的路名缘何而来?

有一次,同一位孔子后裔,土生土长的沙门人孔同事闲聊,才知晓“天佑路”原来是为纪念一个人而命名的。

这个人叫余天顺,他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先后主政沙门达十五年之久。十五年,是长,也短。有些人,挥霍时间,十五年光阴瞬间扔进水里;而他把这十五年,牢牢刻在沙门人民的心坎上。我是外乡人,完全不知其人是谁,但半个多世纪后,当地老百姓还在交口称赞的平凡人,一定是不平凡的。

固然,余天顺在任沙门党委书记期间,带领沙门人民修水库、筑堤塘、围五门……因为他,沙门生活饮灌溉用水、排洪防涝等难题得到解决;因为他,沙门人筑起了奔向幸福的“幸福塘”;因为他,万亩盐田成雏形,为后来滨港工业城的崛起开辟了根据地……可是,彼时,烟云障目,他的做法不被理解不被认同,艰辛的路上愈发艰辛。幸亏苍穹之上,总有一双公正的眼睛,这双眼睛不知慰藉了多少颗孤寂委屈的心。虽然,有人从来不把委屈当回事,但孤心孤寂是注定的,奇怪的是,一个人坚守的清寂,却会生发源源不断的力量。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那声音,回荡在万亩盐田之上,回荡在万亩盐田之上崛起的滨港工业城中,回荡在一个想靠双手改变命运的外乡人的灵魂深处。

也许,就因为居合适之地而深耕不息,我荒芜的土地得以庄稼繁茂,我焦灼的灵魂得以安然栖居。沙门,安顿了我的灵与肉,它给了我一个完整的江湖,在这个江湖里,我这粒灰色的沙子,逐渐变得多彩。我的生活,也犹如灵门港的海鲜般,多滋多味。

多少个工余时间,我们一家人走出自家花苑小区,走过工业城邻里中心与图书馆,走过在建的展览馆、云璟府与四星级酒店,走向海浪欢腾的灵门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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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门港数千年涛声依旧。

万顷江海,曾听得抗倭将士英勇杀敌声、曾听得古人浪漫吟诗声:“望洋乘兴试登台,屈指沧江几度催。万顷洪涛随日上,一行巨舰倚云开。气嘘蜃市层层列,流急鳌峰滚滚来(清朝 戴湘云《灵门观潮》)……”

古诗袅袅余音里,灵门港畔马达声声。一艘艘渔船丰收而归。渔船主桅顶上,鲜红的国旗,对着远处的灵门之门、对着蓝天、对着青山高高飘扬;船首“一帆风顺”、船身“CHINA”字样,一样醒目动人。这些渔船,载着丰收的喜悦、载着国泰民安的祈愿壮观地“列阵”于海岸边。一箩箩海鲜通过传送带缓缓运达岸上,只见虾蟹活蹦乱跳;带鱼鲳鱼银光闪闪;水潺张大着龙头嘴;一只只梭子蟹,则难耐箩筐沉闷,伸出一条条腿,在空气中不停地划动,似乎还在大海里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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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门渔港海鲜家族的庞大繁荣,使得灵门排挡风生水起声名远播。排挡处在灵门港畔,像是与紧挨着的长坝并肩赛跑。远望,仿佛一列长长的动车,驶向未来、驶向希望、驶向时间与空间的深处;近前,红凳圆桌,纵横排开,三千多个席位,被本地外地慕名而来的饕餮者一一坐满。他们剥蟹吃虾挑螺肉,又道蟹鲜嫩,又说蛏香甜,又夸沙门桐子叶包Q有劲,又赞刚上的小黄鱼太诱人……那吃得真是不亦乐乎。

我们一家也是灵门排挡常客,每回看着爱妻与小儿大儿吃得欢天喜地,看着人们呼朋唤友笑意盈盈,我的心里便会跟着热闹起来。我被人群释放出的饱满生命力鼓动着,被咱老百姓对日常生活的满足感簇拥着,不知不觉地,我也醉倒在这人间烟火味里。

灵门港,沙门海,予我的,一直都是那样多重的。正如沙门山,滋养我的,是山,又不仅仅是山。

沙门山,山山连绵。《光绪玉环厅志·叙山》中曰:“……沙门山,自蓝田山南折而西,凹处为都墩岭,南麓为山下村。”关于沙门峰峦错杂,原来早有先人记载,至于更早更早的记载,因己孤陋寡闻,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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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知,也无妨。我只管,闲暇间,从这山到那山,随性徜徉而去,水桶岙、干家岙、小闾、里山、外山……足下之地,不说它们历史的深邃,不说它们美丽的传说,但凭一溪溪一潭潭的水,就足以把一座座山的灵气与仙气盘活起来。无论水桶岙还是干家岙,自入村,清清山泉水便一路相随。傍溪人家,安居在幽静翠绿中,有人溪边闲聊,有人溪中洗菜,悠然自适。我的脚步,也悠然。只是,也不是一味地放慢,常常,一日间,我会疯跑几个山头,如此兴致勃勃,好像要见我特别心仪的良师益友。记得龙年盛夏的一天,太阳快西下时,我还奔走在去小闾水库的路上。

小闾,恬淡宁静。村口可见大片绿色的稻田,稻田尽处是人家,人家背后是青山,夕阳像金色的皇冠,戴在青山之上;各类参差的树木则站在合适的位置上葱茏着,有棵老樟树特别醒目,樟树下有一碑:上书:小闾水库一级饮用水源保护区。此碑为玉环县人民政府于二00二年立。登至山间,见那水,真的是透明清澈。水四周,除却坝下人家,远看山重重,近看层层山。群山与落霞,于微波潋滟中,与自己的影子共书不朽画作,共话千年心事。而我,只管凝视,只管聆听,只管放飞自己与它们心灵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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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很享受这些时刻的。也许是成长环境使然,我与生俱来一颗热爱自然的心,在面对一片海、一座山、一湖水抑或是一棵树一朵花时,人前常常少根筋的我,反会多出几根筋来。今年谷雨前的一个周末,我在外山突然看见满山满坡的紫红色花朵时,就像进入了一个梦幻世界。那些花朵,开了的像小脸蛋、半开的像小喇叭、未开的像小辣椒,一串串从绿叶的怀里探出身来,一垄又一垄“追赶”着,追到了层层叠叠的山峦边,追到了渺渺茫茫的天际处,因高低起伏,较平旷之景有更多的曲折深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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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这个稍高的山坡,继续往山里走,我发现眼到之处,凡可用之地皆种上了此物。甚至连路边,一棵树旁,那么一小块的地,也花开正旺。但此物,我不知为何物。

下山的时候,恰遇在山道拓宽现场的村书记。我问起满山的花,他说:“那是白芨,名贵的中药材,家家都在种,村里无荒地,一亩地净收入十万左右。”好山好水,尽得其用。美中致富,一举多得。我今见此村白芨花开,曾见他村桃花十里、枇杷成片、蓝莓西瓜各有天地……我尝过桃子鲜甜、枇杷地道、蓝莓纯正、西瓜一汪清甜水,让人喉头清爽,舌底鸣泉,只道人间有味是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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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沙门,村村有思路、有工业城的红利、有大海的馈赠、有绿水青山的美丽开发,村富带民富,铺就幸福路。

幸福塘,幸福路,一脉传承。

居如此宜居之地,我赞叹欣喜,又感叹心酸,后者只因心中的隐痛又悄悄而起。

十一年了,我如沙门之山,稳扎在沙门的土地上。沙门,符合我对一个地方的理想建构,它富足了我的物质家园,充实了我的精神世界。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已然不辞长作沙门人。可我,忧故土之贫瘠,心中时有隐痛,那回,在沙门日岙瞻仰孔子纪念馆,想起那些为众生幸福而劳心劳力的大丈夫,我敬仰他们的大胸怀,更觉自己的渺小无能。我称不上大丈夫,我没有大胸怀,但为人一世,岂能只求一己安逸?“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大丈夫的践行,我等匹夫的榜样。我,也该为千里之外的故土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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