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认为最能代表杭州的山，是它！这名气，传得够远的……

上回说金朝的贺岁正使施宜生故意向张焘泄漏了他们正密谋侵宋的企图，这是什么情况？

原来，生不逢时的施宜生在“靖康之变”的社会剧变中，为了混口饭吃，曾跟着范汝为领着一帮走私盐商在闽北地区造反。造反失败后他被流放琼州（今海口），却在半路逃脱。罪犯成了逃犯，他一不做二不休，一路向北逃到了沦陷的中原，先是在刘豫的傀儡政权里做事，后又在金朝做官。应该说，从一名阶下囚被抬举到显赫高官，金国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

但张焘对他认贼作父的讽刺，以及“首丘桑梓”的劝诱，又触动了他对故国养育之恩的念头。关键是完颜亮为一己私欲而毁约败盟、擅启战端，明摆着毫无正义可言，明摆着南北的黎民百姓将再遭浩劫。由此，他内心深处的养育之恩最终战胜了知遇之恩，以一种隐晦的暗示，向张焘泄漏了金人即将动手的重要情报。

耶律翼明显感觉施宜生出了“状况”，但一时也没法搞清楚，只得先将主要精力摆在“密绘”这事上。他率领着一批金朝最优秀的画工四处踩点，寒雨中去，风雪里来，居然在很短的时间里，将临安的湖山城郭画了个遍。

米芾之子米友仁《远岫晴云图》，所绘为吴山七宝山一带风景。大阪市立美术馆藏，收入《宋画全集》

在这期间，耶律翼发现施宜生对“密绘”一事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便非常不爽。某天，他又看到施宜生在都亭驿粉墙上题的诗句：“江梅的烁未全开，老倦无心上将台。人在江南望江北，断鸿声里送潮来”，心里更是萌生了一种怨恨：

老子吃尽风寒之苦，蹚遍了临安城里里外外，而你这蛮子爬一个将台山（在皇城凤凰山西南侧），就这么唧唧歪歪！本来借此机会上将台山，可以好好观察观察大内附近的山水形势，这样要紧的事你却没兴趣，只把力气放在寻花看潮晒心情上，还望这望那的，什么意思？他看施宜生越看越不顺眼，也越看越来气。

回国时，耶律翼一路作死的节奏，到处寻衅滋事，公然抢夺宋朝官马，鞭笞宋朝小吏，甚至扔下施宜生，独自先行渡过界河淮河回国。施宜生对此也不闻不问，也不向上汇报。

宋朝伴使官员对耶律翼的暴行提出强力抗议。金朝因为此时还未跟宋朝撕破脸，得给对方一个交代，结果，耶律翼以邦交失礼的罪名，被暴揍了两百皮鞭。施宜生因为知情不报，也挨了一顿棍棒。这次使宋贺岁就此惨淡收尾。

只有完颜亮一个人兴奋莫名！他看到了一幅画成整整一堵屏风规模的西湖山水及临安城郭全景图。柳永词里的杭州，是一个形象却又抽象的文字描画。现在大金画师给咱带来的，是对这座山水城市最新鲜、最形象、最真切、最精美的描摹！同是描绘这座江南名城，相隔百年的这一首词和一幅画，一文一图，竟然在咱大金完美合璧。你瞅这绿水青山，清丽、灵秀，温婉、优雅，天合之作，实在太美妙了！

明人陈昌锡《湖山胜概》上的吴山总图，竟然真有人骑马山上。明万历年间彩色套印本，法国国家图书馆藏

完颜亮如痴如醉……“此情此景，咱想吟诗一首！”完颜亮忽然如梦初醒，才思泉涌，大声吟诵起来：

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这意思是说，咱必将一统这万里河山，岂容你南朝割据江南一隅？西湖啊，大金百万将士早晚会来的！吴山第一峰，咱这就来啦！

吴山“第一山”。姚伟新 摄

吴山紫阳山米芾书“第一山”拓片，明代姜召刻。浙江省博物馆藏

完颜亮一遍又一遍地吟诵这诗，充满了自豪感和现场感。末了，意犹未尽，又唤来一名画工，命他在这幅巨画上添写这首诗的意象。那画工在画前略一端详，就在西湖吴山之巅，工笔绘出一位俯瞰临安山水的铠甲骑士，威武雄壮，豪迈无比！

六十万大军！这是立志“提兵百万西湖上”的完颜亮最后能撸刮到的全部家当。他想，四舍五入，号称百万雄师，宋人一定吓傻了吧。

于是，正隆六年（1161，南宋绍兴三十一年）秋天，宋金维持了二十年的“和约”被完颜亮亲手撕毁。金兵突破淮河，直扑江南。与此同时，另一路金兵水师则在陈家岛（今山东青岛附近）集结，准备从海上进袭浙江（今钱塘江）。

然而，早已听闻“北风劲”的南宋一方，毕竟是有准备的。虽然在江北和两淮一带的交手，宋军落于下风，但并未出现金人所期待的那种一边倒的情况。

反倒是金兵水战这块“短板”，最终成为完颜亮的噩梦——在攻取采石矶（今安徽马鞍山西南）的渡江战役中，金兵折戟沉沙大败溃输；而陈家岛金兵水师还未起锚，就被远道而来的宋将李宝（曾为岳飞部将）水军先发制人，团灭全歼。完颜亮则在一场兵变中，被自家人活活射死，身败名裂。

西湖未受一丝惊扰，依然碧波荡漾，云卷云舒……

在此，有关施宜生泄密的史实还需说明一下：《金史》记载施宜生回朝后，因为泄密军情，被完颜亮烹杀。但根据蔡松年（施的同僚好友）之子蔡珪所著《宜生行状》和其他文献记载，都亭驿泄密一事并未被金人发觉。金世宗大定三年（1163）他去世，享年七十三。他留下诗歌18首，以及一幅跋苏轼书法《李白仙诗卷》的墨迹。

苏轼《李白仙诗卷》施宜生跋文，用笔模仿苏轼，不失老道。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有意思的是，本世纪初，福建剧场接连上演了京剧《北风紧》和梨园戏《朱弁》。这两位人在不同天的宋金使臣，几乎同时又一次再现了他们余韵绵长的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