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泰斗、南开大学讲席教授叶嘉莹于2024年11月24日去世,享年100岁。
回首过往的100年,叶嘉莹经历了无数的坎坷,但她把一生献给了古诗词,终其一生坚持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如今留给世人的亦是平静、安然与永恒。
“在我能够把它传述下去的时候,我没有做这件事情,将来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管是对我们中国古代的文化,还是对古代的诗人,都是一种亏欠。我知道的,我能做但没有做,我对年轻人也是一种亏欠。”
斯人已逝,话音犹在。此时此刻,唯有对叶嘉莹先生无尽的感佩与思念。
南京情缘
很多人不知道,青年时代的叶嘉莹在南京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日子。
那是1948年,叶嘉莹24岁,她从北平跟随丈夫赵钟荪南下,来到南京。
叶嘉莹在南京私立圣三中学教书,住在绒庄街,平日里也会去看望住在上海的父亲。
叶嘉莹(右一)在南京大学全清词编纂室,中为程千帆(1985年)
她走过了秦淮河畔,探寻了夫子庙……在其散曲《越调·斗鹌鹑》中,记录了她在南京这半年的生活和漂泊的心境。
“我家住在绒庄街,巷口有小桥横。点着盏洋油灯。强说是夜窗明。这几日黄梅雨晴。衣履上新霉绿生。清晓醒来时也没有卖花声。则听见刷啦啦马桶齐鸣。近黄昏有卖江米酒的用小碗儿分盛。炙糕担在门前将人立等。我买油酱则转过左边到南捕厅。”
半年后,随着时局变动,叶嘉莹与赵钟荪再次南迁,离了大陆,去了台湾。叶嘉莹没想到,自己在台湾,一待就是十几年。
叶嘉莹先后在台大、淡江大学、辅仁大学任教,白先勇就曾是她的学生。白先勇说:“叶先生在古典诗词上的学问就不用说了,我觉得,叶先生讲课有一种魅力,她一口北京话,纯正而富有教养,念诗的声音很迷人。”
1966年,叶嘉莹被台大推荐,去往哈佛讲学,后来U.B.C(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给了她一份终身聘书,从此她与家人就定居在了温哥华。
彼黍离离
叶嘉莹的思乡之情从未消减。1974年,叶嘉莹获得了一个回国探亲的机会。此时的她,已经在外整整漂泊了26年。
怀着激动的心情她写下了长达两千多字的七言古诗《祖国行长歌》: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银翼穿云认旧京,遥看灯火动乡情;长街多少经游地,此日重回白发生……
1978年,叶嘉莹向教育部写了一封信,表示想回国教书,在穿过家门前的树林去寄信时,有感而发,作下《向晚二首》:向晚幽林独自寻,枝头落日隐余金。渐看飞鸟归巢尽,谁与安排去住心。花飞早识春难驻,梦破从无迹可寻。漫向天涯悲老大,余生何地惜余阴。随后叶嘉莹开始自费往返于加拿大和中国教书。
叶嘉莹有着“树蕙滋兰”的愿望,回国教书后,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中国古典诗词的研究和传承之中。
南开大学为叶嘉莹安排的课程是汉魏南北朝诗,每周上两次课,每次两小时,上课的地点是教学主楼最大的阶梯教室,可以容纳300人。开课不久,整个学校的学生乌泱泱前来围观,其中还不乏其他学校的学生,他们趴在窗户上听课。
她在《我与南开大学的因缘》中说:“诗歌对于中华民族的文化传承,是非常重要的,带着生命的力量,而西方人是没有这种生命的共鸣的。”特别是,叶嘉莹还曾经带着心中的情结,随诗人席慕蓉,沿叶赫水寻找祖先生活过的地方。“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当年的城池不再,只有一望无际的玉米田,在风吹过的时候,沙沙作响。她的灵魂,似是找到了归宿,在祖祖辈辈沉睡的原野上,得到安歇。
这也是后来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中一个动人的画面。
2020年11月12日,由现代快报等单位主办的“诗·缘丨致敬大师 《掬水月在手》江苏四市联动观影活动暨诗词分享会”启动仪式上,叶嘉莹先生的助理、南开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静,代表叶先生出席了这场文化盛宴,并深情地吟诵了叶嘉莹先生的《向晚二首》。
通过《掬水月在手》,叶嘉莹的往事被更多人了解,无数观众被打动。导演陈传兴形容叶嘉莹现在的生活“简单到难以想象”。2018年,她捐赠全部财产3500多万给南开大学,设置“迦陵基金”,助力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而她生前始终就住在南开的教职员宿舍里,两室一厅加上一个小厨房,家中只有一台小电视。
美是永恒
十年前叶嘉莹曾这样感慨:“我现在已经是九十岁的人了,大家都说你可以不要讲了,但是我要讲,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我知道的东西,在我能够把它传述下去的时候,我没有做这件事情,将来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管是对我们中国古代的文化,还是对古代的诗人,都是一种亏欠。我知道的,我能做但没有做,我对年轻人也是一种亏欠。”
今年7月过百岁寿辰时她还是说:“我平生喜欢古典诗词,这与我天生性情相近。我就像一个‘蚕’,不向人间怨不平,相期浴火凤凰生。”
因为传承的责任在身,她始终步履不停。2024年,叶嘉莹先生迎来期颐大寿,她携弟子陆有富耗时三年打造的《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词》出版。这本书以学界公认的龙校本为底本,收录苏轼核心词作202首,除题解、注释、人物小传外,最特别之处是叶先生撰写的近三万字导读,娓娓道来苏轼词作背后的魅力,交织出中国文人独特的生命情调。
书中,叶先生从具体的诗词,剖析苏轼写词的“成长之路”,在解析《定风波》一篇时,她这样说——在苏轼贬官黄州以后,达到了他自己词作的质量的高峰。而在此高峰中,有一点最可注意的成就,那就是苏轼已经能够极自然地用小词抒写襟抱,把自己平生性格中所禀有的两种不同的特质一一用世之志意与旷观之襟怀,做了非常圆满的结合融汇的表现。即如其“莫听穿林打叶声”之一首《定风波》词、“照野弥弥浅浪”之一首《西江月》词、“大江东去”之一首《念奴娇》词、“夜饮东坡醒复醉”之一首《临江仙》词,以至将要离黄移汝时,他所写的“归去来兮”之一首《满庭芳》词,便都可以说是表现了此种独特之意境的代表作品。
读者们会下意识地把他们二人的命运“共情”起来。苏轼的一生多遭贬谪,一生坎坷,却豪放旷达。而叶嘉莹也经历过很多的苦难与不幸,青年丧母,颠沛流离,中年丧女,婚姻不幸,却始终“掬水月在手”,实现了诗学探索和人生修行的交融。
“我亲自体会到了古典诗词里面美好、高洁的世界。我希望为年轻人打开一扇门,让大家走进去,把不懂诗的人接引进到里面来。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只有内在的精神和文化方面的美,才是永恒的。”这是叶嘉莹先生写在《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词》的扉页上送给读者的话。
《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词》,这可能是叶先生写给世间的最后一本书。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又何尝不是对她一生最好的注解?
先生千古,诗心永存。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王凡 王子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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