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赵丽珍
父亲离开我们好几年了,对他思念时时刻刻会在刹那间出现。看到一件衣服,想起那是父亲穿过的式样;闻到一股烟味,那是父亲身上有的味道;端起一碗菜肴,那是父亲喜欢的蔬菜;最近老家的亲人给我拿来一筐鸡蛋,而那只鸡蛋筐一下子把我拉回到几十年前。
那年,我高中毕了业。高考制度恢复了,父母要我去高考,可哪里有那么容易啊!父母看我瘦弱得像一根风中抖动的芦苇杆,随时可能被风吹倒,估计我不是干农活的料,于是就托人把我送到高复班去读书,那所学校离家有二十多里路。
既然通往华山只有这一条路,那我就努力读吧。可是学校生活很艰苦,我一个星期的梅干菜拌饭吃下来,整个人软绵绵的,走路像踩在棉花上。说话也是有气无力,整个人像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老师在黑板上讲课,我在座位上梦游。
一天早上,刚上第一节数学课。同桌用手捅了捅正要打瞌睡的我,一抬头,我看见父亲正在窗外向我招手。父亲戴着一顶大草帽,帽子底下是一张被夏天的毒日晒得黝黑的脸。我走出教室,看见父亲背着一个方形的竹筐。见到我,父亲从竹筐里拿出一碗炒鸡蛋,讷讷地说:“你娘让我给你送一碗蛋来,叫你补补身子,能好好读书。”
见到那么多的炒鸡蛋,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爸,那家里的生活咋过?”父亲说:“你娘说,只要你能读好书,我们苦一点没关系的。”
父亲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他只转述母亲的话,没有说他自己想说的话。这一碗少说也得有10个鸡蛋,这可是我们家一两个月的生活费啊!如果你知道当时的物价,也就不会惊奇我这个说法了:一个鸡蛋七分钱,十个鸡蛋整整七角钱,那可是一笔巨款啊!当年一斤酱油九分钱,一斤大米一角三分钱,一斤黄鱼两角钱,一斤肉六角八分钱。农村人平日是不会去买鱼买肉的,也不用买米,酱油可以用咸菜卤代替。那七角钱可以买火柴,买盐,足够一大家子一两个月的费用。
父亲说:“你拿着,我去了,还来得及出半天的工。”说完,父亲背起竹筐转身离开。父亲转身,我才发现刚过50岁的他早已满头白发,腰背不挺直,步伐也不利索了。
看到我依然站在原地不动,父亲又一次走了回来。我发现他黝黑瘦削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平日里劳作的辛苦都深深地在这一条条皱纹里留下了印记。他的眼睛是凹陷的。父亲早起晚睡,疲劳都写在整双眼里。
“爸,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
“那你早上五点不到出来的?”
“是的。”
“你不要走了,坐船回去。”
“坐船还是走快,坐船去耽误出工的。我还可以回生产队出半天的工,你回教室去,好好读书吧。“
说完,父亲真的走了。看着父亲背着竹筐,佝偻着身子,快步离开,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天中午,我就着炒鸡蛋吃完了整整一大盒子的饭,感觉自己吃到了人间最好吃的东西。下午上课,也不打瞌睡了。
这几十年里我吃过自己做的各种各样的菜。但再也没有尝过父亲走几十里地送来的炒鸡蛋这样美味的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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