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丰富配乐经验的翟锦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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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 聚焦文娱圈幕后工作者
今年8月，首款国产3A游戏《黑神话：悟空》横空出世，在海内外掀起现象级热潮。跟随游戏一同“出圈”的，还有游戏当中的配乐。从苍凉的《黄风起兮》、恢弘的《我也去当个天命人玩玩》、深情的《不由己》等原创歌曲，到游戏过程中伴随情节与战斗起伏的配乐，磅礴的管弦乐融合大量的传统民族乐器，从听觉上为玩家构筑了一个奇幻诡谲的西游世界。
游戏当中绝大多数的配乐，均出自翟锦彦之手。1992年出生的他，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作曲与作曲技术理论专业，拥有丰富的游戏、影视、音乐剧配乐创作经验。“用钢琴匹配画面节奏与情绪，再一步步扩写管弦乐总谱，感受到音乐逐步完善、加厚直至产生化学反应，这是一个非常爽的过程。”翟锦彦如此形容配乐工作带给他的感受。
高中那些年，翟锦彦每天上下学戴的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国际著名配乐大师汉斯·季默为《加勒比海盗》创作的电影配乐，“不断重复地听，走起路来都感觉自己带风”。他没想到，多年后的自己也成为了一名作曲人，从事配乐工作。
本期“幕后”专题，南都娱乐专访《黑神话：悟空》作曲翟锦彦，深入揭秘游戏配乐创作的幕后故事。
总时长超600分钟 六大章节对应特定乐器和主题旋律
翟锦彦初次接触到《黑神话：悟空》，是在2020年7月。8082Audio创始人李佳骐给他展示了一个全新的游戏demo。“尽管当时视频中的人物建模还不是最终版本，但已经很能媲美电影品质，让人体会到当中的用心。”看完视频的翟锦彦倍感激动，主动请缨负责项目的全部配乐工作。
音乐创作的团队配合上，翟锦彦和团队始终保持与出品方游戏科学的紧密沟通。双方通常的工作流程是，游戏科学音频组给出需求文案，包括对BOSS背景、世界观的描述，以及相应音乐的结构、情绪和风格注意提示等音乐设计描述，并提供BOSS战斗流程的视频，翟锦彦根据这些资料着手音乐创作。除了旋律写作外，他还要负责配器工作，以及录音、混音等环节的监制。团队在作曲、配器、制谱、录音、修音、混音、母带、终混整套流程的协作安排下，顺利完成了周期短、需求体量大的制作任务。团队从文件命名、导出格式规范、文件放置整理，到音准、节奏需“精修到什么程度”的控制，都有明确和严格的规定。最终，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团队为整个游戏产出的配乐总时长超600分钟。
音乐创作的总体方向上，针对《黑神话：悟空》游戏关卡的六大章节，在游戏科学音频组的整体把控下，团队为每个章节都设计了特定的乐器主题和旋律主题。例如，第二回《黄风岭》西北色彩浓郁，章节音乐便凸显了陕北说书及其伴奏乐器三弦，章节主题曲《黄风起兮》亦以此为基础进行创作。又例如，第四回盘丝岭以猪八戒和紫蛛儿的爱情为主线，联想到“琴瑟和鸣”，于是他们将古筝和古琴组合，作为这一关卡的基础民乐器。同时，章节MV歌曲的主题动机，也在其后的战斗和氛围音乐中反复出现，乐器主题和旋律主题贯穿章节始终。
具体到每条音乐的创作，翟锦彦习惯先用钢琴将自己脑海中的旋律与和声记录下来，包括对片中对话、动作等的音乐设计。接着进行配器，即为先前的钢琴旋律配置不同乐器，扩写为多声部的管弦乐，形成听感丰富的音乐。
完成作曲和配器后，便进入了录音环节。整个项目涉及中国传统民族乐器的部分，全都为实录，参与实录的音乐家来自中央民族乐团，包括琵琶演奏家孟霄、笛萧埙演奏家丁晓逵、唢呐演奏家陈力宝、古筝演奏家丁雪儿和申依靖、三弦演奏家穆德莹、古琴演奏家孙瀛、管子演奏家张佳理、胡琴演奏家金玥、箜篌演奏家石璟等。与大编制的西洋管弦乐相比，中国传统民族乐器声音较为单薄，因此现场需要多次、多轨录制，对乐手老师们的配合提出了很大的考验。
除了录制旋律所面临的考验，为了丰富创作素材，乐手老师们还配合录制了不同情绪的效果音。“我们给出关键词，例如惊悚、阴暗、诙谐，乐手老师们刮干了自己的脑汁，尝试了各种特殊的演奏方法，我们一起讨论探索，比如将古筝从弹拨变为拉奏，同时挪动琴码改变音高，这些录音的奇遇是最开心的创作瞬间。”
完成录音的素材，先由素材编辑进行调整和修正，最后进入混音环节。翟锦彦透露，负责混音的老师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了600余分钟的音乐混音。“团队能在既定时间内完成了如此庞大的工作，这是一件我觉得挺骄傲的事。”
融入陕北说书、《往生咒》，氛围感拉满火爆出圈
当《黑神话：悟空》正式上线后，游戏中的多首原创歌曲引起了大量关注，它们不仅旋律抓耳、歌词独到，而且精准适配游戏情节和画面，两者相得益彰，氛围感“拉满”。
第二章《黄风岭》主题曲《黄风起兮》便是其中之一。第二章的开篇动画中，一名神秘的“无头僧”弹奏三弦，用陕北说书唱到：“黄风岭，八百里，曾是关外富饶地。一朝鼠患凭空起，乌烟瘴气渺人迹……”腔调悲切，苍凉感随画面中的漫天黄沙扑面而来。这首歌不仅在国内的视频和音乐平台收获极高热度，还令不少国外玩家纷纷“上头”，将陕北说书称作“中式说唱”，带动了这一国家级非遗火爆出圈。
这段陕北说书由非遗传承人熊竹英演唱，最初只是第二章过场动画中的演唱片段。2023年，陕北说书随游戏在科隆游戏展中大放异彩，令国外玩家眼前一亮。后来，在创作第二章隐藏BOSS小骊龙战斗曲时，小骊龙的形象及其周边的风沙地貌，使翟锦彦联想到了陕北说书特有的推进感，以及其中自带的“燃”和正气。于是，在与游戏科学沟通后，他尝试用软件，将熊竹英老师此前录好的陕北说书素材统一了速度，融入到小骊龙战斗曲中，由此完成了首次陕北说书与配乐的结合。
另一首歌曲《我也去当个天命人玩玩》也有着类似的创作过程。这首歌最初来自第三章BOSS不白的战斗曲，改编自佛教经典《往生咒》。密集的经文念诵营造出庄严大气的神圣感，被网友评价为“在线聆听电子佛经”，形成了独特印象。
而之所以想到改编《往生咒》，是因为最初接到游戏科学的配乐需求，将不白描述为“亦正亦邪”的状态，“不白内心具有两面性，正与邪对抗的纠结与割裂，希望能用音乐体现出人物的这种特点。”随后，他从油盐寺众僧诵经的实地录音素材中得到灵感，配音老师重新录制了正常、清晰的诵经声音作为“正”面，而后翟锦彦录制了多遍诵经素材，再用AI进行音色调制，形成扭曲的人声效果作为“反”面。两种声音，表达了人物内心正邪两方的对立。
聊到《黑神话：悟空》的主题曲动机设计，翟锦彦说，“既然《西游记》是民族的经典，音乐上可以强调五度音程的关系。”于是，他通过五度音程叠置发展等作曲手法创作了《黑神话：悟空》的主题旋律，并将其运用至《屁》等多首游戏插曲当中。
《西游记》是家喻户晓的经典IP，出自86版央视同名电视剧的歌曲《云宫迅音》和《敢问路在何方》更是“刻入国人DNA”的经典旋律。在《黑神话：悟空》中听到经典旋律响起的那一刻，不少玩家热泪盈眶。
翟锦彦说，两首经典歌曲出现在最后一关跟大圣残躯决战时，配乐是他在整个项目中感到最刺激、最难忘的创作。“从坐船向大圣残躯进发，到战胜后所有动画播放完毕，整段音乐拆成了三个工程来写，加起来差不多有40分钟长，对我来说是一个挺大的挑战。”
创作过程与游戏科学的配合，情绪的起伏控制，画面与音乐的对位结合，创作流程的相互协调……这些都是翟锦彦在工作中充满激情火花的回忆画面。“战斗中，哪个地方开始亢奋，哪个地方情绪要压抑下去，音乐也要随之变化，和游戏科学音频负责人的沟通、磨合、调整、寻觅，我觉得这些都是一个沉浸的过程。”
动画短片音乐先行，功能设计细致体现配乐流程工业化
此外，《黑神话：悟空》还在每章结尾制作了动画短片和歌曲，相当于一支独立的MV短片，以升华该章的主题。即使对于不玩游戏的听众来说，歌曲本身也是动人耐听的作品。在视频和音乐平台上，《勿听》《不由己》《未竟》等原创歌曲有着高达数百万的单条播放量。而官方账号发布的插曲《戒网》MV，播放量甚至突破了千万。
歌曲信息显示，游戏中出现的八首原创歌曲均由游戏科学创始人、《黑神话：悟空》制作人冯骥作词。歌词将古典文学、人生哲思与游戏情节结合得恰到好处，引人入胜。不少网友惊讶，冯骥除了会做游戏，文学造诣竟亦如此深厚。
翟锦彦分享，与过往大多数游戏配乐为MV画面服务不同，这次MV的创作思路打破常规，以音乐先行。游戏科学先设计好故事剧本、台词，经过多轮针对音乐段落结构、时长、情绪厚薄、乐器色彩等思路的沟通设计后，翟锦彦再对照脚本想象画面，创作出一首完整的曲子，最后再由冯骥填词。有了完整的歌曲，游戏科学再开始制作动画。
翟锦彦印象最深的一首歌曲是由王星贺作曲的《戒网》，这也是《黑神话：悟空》诞生的第一首歌曲作品。这首歌前后经历8082Audio团队不同音乐制作人高达10余版的编曲设计。“主要在于对中国风元素的把控上，要民乐、要多少民乐，还是完全不要民乐？编曲要多做煽情，还是尽量克制？大家不断在尝试。”最终，敲定了大家现在所听到的简约版本，以钢琴为主，融合了弦乐和空灵的打击乐器。
在游戏进行的过程中，背景音乐并非机械地重复播放，而是根据主角做出的不同动作而变化，这样超出常规游戏配乐的细致程度也为玩家所称道。翟锦彦透露，这是因为配乐功能设计做得十分细致，是整体配乐流程工业化的良好体现，也是作曲工作者与游戏研发紧密合作带来的良好结果。“例如打BOSS的战斗音乐，游戏科学音频组会先把整个战斗流程进行拆分。进入战斗的音乐，一般是一段两小节的intro；第一阶段的战斗音乐播放完毕后，为了避免听觉上的疲劳，只重复它的打击乐部分，不同阶段音乐的衔接也做了过渡乐句的设计；到了BOSS必杀招的时候，再单独对其进行音乐设计。所以很可能一场BOSS战下来，需求表的内容高达十几二十段音乐。音乐完成后，游戏科学音频组再通过音频开发工具对这些音乐段落进行装配，从而实现音画同步、点对点的效果。”
从事配乐工作近十年，创作了近四千首配乐作品，当被问到有什么建议能给想从事配乐工作的年轻人时，翟锦彦给出了简单而实在的回答：“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他坦言，“以前会觉得这事谁都知道，但当你处于高压高强度的状态之下，这件事就会变得非常棘手。”项目冲刺的时候，他常常在工作台前一坐就是十多个小时，因此腰部渐渐出现了问题。“坐久了就得站起来，有时候会耽误创作的兴奋点。所以话说到最后，建议大家要经常锻炼身体，肌肉足够强大的话，奇奇怪怪的毛病就会远离你一些。”
采写：南都记者 钟欣 图片：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