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张惠娟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山东农村,12岁随父母搬到河北唐山后,继续生活在乡村。于她而言,在农村拍摄婚礼是再亲切不过的事。
张惠娟年少记忆中的乡村婚礼,是黄土地、红盖头、简陋的接亲自行车。时光变迁,随着经济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在外打拼的年轻人带回了新潮流,乡村婚礼的面貌越发丰富。
4年前初学摄影时,张惠娟通过朋友结识了一位婚庆摄像师,开始“蹭拍”乡村婚礼。2021年至今,本职工作是中学地理老师的她利用各种假期,在河北唐山、沧州、秦皇岛,山东德州等地拍摄了至少30场乡村婚礼。当大部分婚庆摄影师忙着捕捉新人幸福的瞬间时,她却将镜头对准热闹的背后那些不被注意的角落,有意地寻找着场景中的“刺点”(符号学家和文学评论家罗兰·巴特在其《明室》一书中使用的术语,意指照片内影响观看者、使其被触动的细节——编者注):红铺盖间的白色婚纱,泥泞乡道上驶入的豪华婚车,农家场院里的草坪仪式,玉米地旁带大屏幕的炫彩舞台……现代与传统、外来与本土的冲撞,让乡村婚礼成为一场“符号”盛宴。
在张惠娟眼中,当下乡村婚礼的底色,已包含了3种颜色:代表传统的红色,代表现代的白色,以及代表乡间田野的绿色。婚礼上哪些环节由父母包办,哪些是年轻人自己的想法,从色彩上就能看出大概。张惠娟说,自己在2006年结婚时想穿白婚纱,姥姥不同意。如今,她拍摄的乡村婚礼中的新娘几乎都是穿一袭白纱坐在红色的中式传统婚礼布景中。造型各异的花果茶、墙上的宾客榜、流动餐车的红色大棚,都成为传统的象征。另一边,漫画造型的新人立牌、绑着白纱的草坪椅、花卉拱门,颜色偏清淡,则是年轻人熟悉的元素。
这些新人大多在城市工作、生活,有的一线城市名校博士毕业,有的做了医生、警察,事业小有成就。在老家结婚对他们而言是一场匆忙的回归,婚礼结束后,他们仍要回到城市奋斗。
今年“五一”期间,一位新娘穿着婚纱坐在农村婚房里等待典礼开始,背后是贴着喜字的“四铺四盖”,一旁是盖着保鲜膜的婚宴饭菜。她两手一摊,望向窗外,那种喜悦和疲惫交织的复杂感觉,让张惠娟感到自己“一下子就被抓住了”。
从这张照片开始,张惠娟拍摄了一系列待嫁新娘的照片,其中大多是新娘独处时的画面。她们有的在打电话沟通婚车,一脸焦躁;有的低头摆弄着母亲送的“平安果”,若有所思;有的左手勾着右手,看上去既期待又局促。一名新娘告诉张惠娟,照片很“耐看”,因为这就是那一刻她真实情绪的自然流露。
通过对婚礼景观的“凝视”,张惠娟也希望传达一些反思。有一个场景令她印象深刻:一位新娘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婚礼上,他左手握着身穿白色婚纱的女儿的手腕,右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弯在半空中,准备将女儿送上红毯,“交接”给新郎,显然对这套西式婚礼的流程和规矩感到陌生。“有时我会想,这些文化真的能融入乡村吗?”张惠娟说。
据张惠娟观察,乡村婚礼中文化融合的空间还很大。例如村民听到婚礼上长篇大论的发言,会觉得不耐烦。孩子们成了婚礼上被忽视的群体,百无聊赖,只能瘫坐在沙发上。一些陋习仍然存在:婚礼陈列中的细节仍有男尊女卑的考虑,过分的恶搞让新郎红了眼,一些地区对现金、嫁妆等财力的象征展示得很直白。但张惠娟相信,在受到现代多元文化影响后,未来乡村婚礼会变得更文明、更环保、科技感更强,也许还能与乡村旅游结合起来。
一同拍摄的婚礼摄影师们,早已习惯了张惠娟的存在。他们之间并无竞争关系。作为乡村婚礼的“闯入者”,张惠娟愿意远观热闹,她的诉求简单且平静。“摄影就像说话,我不一定非要‘呐喊’,轻声细语也同样有力量。”
张惠娟 摄影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 写文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