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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运河,从镇江,经苏州、湖州,到杭州,静静流淌千年,她为广袤的大地孕育出勃勃生机,她为苏杭经济文化铺展了繁华昌盛。
20世纪50年代,国营杭县养鱼场,在大运河开发养鱼,也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捕鱼达人”们在运河的波涛中穿梭,练成了“绝技”,一网下去鱼虾满舱......这样的名场面也是不少人的集体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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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10周年。
这条大运河,曾经是我的衣食父母,17岁到26岁,我在这大运河里捕鱼捉蟹,我的青春献给了这条大运河……
我,曾经是一名运河里养鱼的渔工。除了与前辈渔民一样,时常一叶小舟漂泊在大运河中,我们还时常生活在大运河中的舍棚子上,看守渔舍,过上了新一代的渔民生活……
1971年,我初中毕业了,作为知青分配到位于塘栖的“余杭县水产养殖场”。虽然也属下乡,但却是个国营渔场,拿工资的,故成了一名养鱼工人。“余杭县水产养殖场”前身是成立于1950年的“杭(县)德(清)吴(兴)养鱼场”,后因地域太大,管理不便,故三地分别设场,各自负责管理相对应的运河水面。
摄/肖奕叁
运河河宽水深,适合鱼群生长,但因为运河水面交通繁忙,水情复杂,故在新中国成立前没有人敢在运河里养鱼。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胆魄大,于1950年开发运河养鱼。运河水面行话称“外荡”,从全省范围来说,外荡养鱼,要数绍兴经验最足。所以,国营渔场成立后,一线的渔工清一色全都是从绍兴招来的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并在一年的时间内,在运河余杭段筑起了98段鱼簖,完成了运河开荒,年底亩产鲜鱼达到三十余公斤,使运河真的成了一个杭州人民的大鱼仓。
自运河开荒后,为了后继有人,渔场于1963年招收了一批杭州知识青年,计有三十余名。到了1971年,又开始招第二批知青,我就是第二批招进渔场的知识青年。记得我们进场时是1971年12月16日,由于我们年龄都还小,只有17虚岁,故每个新工人都有家长陪去,场领导设宴招待我们,清一色的水产宴,那一只只的大河蟹特别令人留恋。
12月,正是捕捞季节,我们二十位新工人全都暂时进了捕捞大队,进行捕捞作业。捕捞大队采用的是大牵网作业,先将鱼群用丝网等工具赶拢,然后再用大牵网捕捞。大牵网要用两只五吨的渔船来装,撒网时,再从渔船分道扬镳,撒成一个包围圈,再用人工拉网,把鱼群拖进网底。当渔网越拉越拢时,网中的鱼开始烦躁了,那些急性子的鲢鱼便开始了跳高比赛,一时间此起彼落,最热闹时,眼睛望出去全都是白花花一片,连对面也看不清呀……
捕捞季结束后,我分到了武林头队,拜队长为师。到了武林头队,我们每人分到一艘小渔船,师傅告诉我们,首要任务是学会划船,学会在船上生存,不但要学会手划,还要学会脚划,而且还要学会在船上睡觉。一句话,要学会以船为生了……
学会划船之后,师傅就叫我学习用三角网捕鱼。
浑水摸鱼的利器——“罾”
三角网捕鱼是一种单兵作战的捕鱼方式。所谓三角网,系用两根竹竿撑起一口网,竹竿的交叉处有一横档,成一个小三角,加之网也成三角形,故名。
横档后面绑有一根布带,操作时手从布带处伸进去抓住横档,布带卡在手上,整口网就牢牢地固定在你的一只手上了。用三角网捕鱼,一只手操网,另一只手需要划船,说真的,没有点技术还真不行。当时是春天,鱼儿都在水草下交配,特别鲤鱼,“哗哗哗”的水花声很响。我听见水花响就迫不及待地朝响声处下网,可每次起网都是空的。后来师傅告诉我,说我的下网方法不对,他说,鲤鱼交配时喜欢转圈圈,你听见这里水声响,其实它早蹿出好远了,应该在另一头下网等它……
三角网 图源:阿慢不快哉
听了师傅的话,我听到这里鲤鱼发出“哗哗哗”的水花声,当即在另一头下网,当网快碰到水草时,持桨的手用力将划桨在水草上一拍,然后再用划桨在水草上一撑,快速将船退出来并起网。呵,那一网竟抓了两条十七、八斤重的大鲤鱼。嗨,好玩,网里还有不少鲫鱼、鳊鱼呢。后来据师傅说,鲤鱼产子时,旁边老是跟着些鲫鱼和鳊鱼,它们是等着吃鲤鱼产出来的子……这大概就是大自然的生物链吧?
乌篷船中的生活,师傅在默默地感动我
由于我们渔场里的师傅都是以绍兴人为主,外荡养鱼的方式传承的也是绍兴一脉,所以就连渔船也都是绍兴的渔船,与本地的小渔船完全不同,若是在前梢装上棚,就是典型的绍兴乌篷船了。
图源:绍兴文旅发布 摄影/冯伟尧
我能熟练地划船后,师傅便给我的船配上了棚,让我拿条被子下船,要我生活在船上了。棚有两托,分别盖在前舱和中舱。白天时,把中舱的棚掀起,覆盖在前舱上,到晚上要睡觉时再将棚拉开来即可。
我当时生活在船上的任务是晚上护蟹簖,我们在清水港一带筑了条蟹簖,这是条下沉在河底的网簖,晚上需有人看护。目的有两个,一是防有人偷捕,另一是防来往的船只破坏了蟹簖。师傅告诉我,前半夜尽量不要睡,划着船在四处逛逛,照看着蟹簖。后半夜可将船停在旁边,睡在船中,如有动静,必须出来察看。
蟹簖
听着师傅的话,我前半夜一边护簖,一边用三角网捕鱼,到了后半夜,便将中棚拖下来,钻进棚里睡觉了。师傅让我将船停在岸边,可我懒,老是喜欢将船划到河畔的水草上,将船搁在水草中,然后就管自己睡觉了。
有一天,我半夜里醒了。那天晚上,只听“砰”的一声,我的船似乎要翻身了,我不醒也得醒了,转出身子一看,天呀,我的小乌篷船竟与搞运输的拖船撞上了。原来,我那船在水草中搁得不牢,随着轮船开过时的河面荡漾,慢慢地逛出来了,逛到主航道上,撞上了过往的拖船。我正在性急慌忙中,突然一声“小丰,坐好,别慌!”传来,我一看,另一艘乌篷船贴了上来,正是师傅,他一只脚搭在我船上,稳稳地将我的船拖上了河边……
事后我才知道,每天半夜,师傅的乌篷船都会划过来看看我,毕竟我还年轻他不放心。老辈的渔工他没有太多的话,他只会默默地感动你……
登上渔舍,吃喝拉撒都在舍上
没多久,我的渔民生活又换了种方式,要跟着师傅去管理渔舍了。运河养鱼和不养鱼时完全不同,不养鱼时渔民以船为家,养鱼了要在运河上建造拦鱼设施,并去管理这些拦鱼设施,管理拦鱼设施的地方我们行话叫“舍”,其实就是一个搭建在水面中的竹棚子。这“舍”又分“座舍”和“行舍”。“座舍”建在交通繁忙的河道中,其箔门可升降,故又称“交通大关”,简称“大关”。我管理的是“座舍”,在武林头武林高桥下面,我们俗称叫“黄婆洋”,与德清的雷甸水产大队共同管理。这是条交通要道,客轮有“德清班”“湖州班”,货轮更是日夜不停。我们和雷甸水产大队各有两人在舍上,每方每天各负责12小时的值班,有轮船过来便要将浮动的箔门降下去,等轮船开过再盘起来。
生活在舍上,很孤单,吃喝拉撒全在舍上。生活在舍上,很艰辛,晚上连个电灯都没有。可这管舍,责任又很重大,管得好,鱼群逃不掉,管不好,鱼群要逃掉。
摄影/TONGRUN小光影
在渔舍中的生活,最难忘的是那在煤油灯下的值班了。那时我每两天要轮到值半夜班,轮船不来啥事都没有,而这轮船除客班它有固定时间,而货轮却是没有时间的,它随时都会来,但也有可能一个晚上一趟都不来。没办法,每次晚上的值班,我都只能在煤油灯下静候轮船的到来。在这静候的过程中,开始看看书、写写字,从此养成了伴随我一生的读书和写作的爱好……
回过头来,我还真得感谢当年的渔舍生活。
停后再养,终因污染彻底停养
当时我们距杭州市区最近的一座渔舍是在拱宸桥北面,距拱宸桥只有几百米,我曾在那座渔舍上待过一个星期。1972年,因运河水质污染严重,我们先是拔了拱宸桥的渔簖,只从余泾渡往下养。到了1973年,污染更为严重。于是,上面决定,运河余杭段全线停养。鱼不养,人多出来了,一部分人转了出去,一部分人改行上岸。我上岸了,告别了心爱的小划船。
1975年,好像是因为全国城郊养鱼会议在杭州召开,借着这股东风,场部决定重新恢复运河养鱼,在塘栖镇东面的新华丝厂旁新建一座舍,我们称“新华大关”,并把新华大关往上至余泾渡大关的水面称作“上运河”,新华大关往下至五杭二条坝称为“下运河”,“上运河”和“下运河”各设两个分场,上运河队只捕不养,下运河队则养捕结合。
被淘汰的挂桨机船
重新恢复养鱼后,由于对运河养鱼、捕鱼的生活实在感兴趣,我便向场领导要求再去养鱼,这次先到了“上运河队”,全年以捕捞为主,我又恢复了在渔船上的生活。当时场部给我们队里配上了一条挂桨机船,使用柴油机为动力,不用人工摇船了。因我年轻好学,队长便让我当上了挂桨机手,每天开着挂桨船拖着五六条小渔船出门,在运河的水面中捕鱼。那时运河中挂桨船还不是太多,年轻的我,开着一条挂桨船,特别是开进塘栖市河里去卖鱼时,嘿,还真有点威风!
到了1980年的11月,我因故离开了养鱼场。我走后不久,运河养鱼也因污水问题再次停养了……
还有个期望……
十年的运河渔工生涯,不长,但也不短。这段生活成了我人生难以忘怀的一段经历。离开渔场后,我一直在关注我曾经生活过的这条运河,我一直在盼望运河的污水有得到整治的一天。
上世纪末,政府治污的力度越来越大,“环保”成了一个热词,我关注的这条运河的河水又开始变清了……
摄/周勇
随着10年前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如今的运河呀,水更清,天更蓝,行走在两岸的游步道上,不由令人心旷神怡。但是,我这个曾经的运河渔工,还不满足,还有个期望,那就是期望有朝一日,能将这条运河重新变成一个“大鱼仓”!我关注着如今这条运河中流淌的清澈的河水,我觉得我期望的那天,也许就不远了……
大运河开发养鱼的时光
在运河漫长的历史中
仅仅是瞬间的闪烁
而在大运河养鱼开发的悠悠历程中
所涌现的人和事
皆镌刻成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
一条大运河,半部杭州史
你有没有关于大运河的独家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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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丰国需
制图/叶丛
编辑/毛梦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