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期
图文 | 南大新传《事实核查》课程学员
张瀚之 阿迪娜·阿迪力 苏雅婷
编辑｜郭思航
指导老师 | 周奕欣
排版｜郭思航
2024年11月1日，凤凰网在微博上发布视频并配文称：“阿富汗塔利班再一次颁布新的法令，禁止阿富汗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就算是女性之间也不能听到对方的声音，标志着塔利班针对女性的限制措施进一步严苛化。”[1]
随后，#阿富汗塔利班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这一话题登上热搜。截至目前，该话题已有7988.6万次阅读量，曾登热搜榜第2位。
图1 （左）凤凰网报道截图 （右）该热搜数据详情
有网友针对该话题提出质疑，称本次禁令声明的是“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高声祷告”，而非“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2]。
图2 网友质疑
因此，本期核真录对以下三个问题展开了核查：
（1）凤凰网提到的阿塔新颁法令原文表述如何？
（2）为什么会有阿富汗塔利班“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这种说法？
（3）阿富汗塔利班治下阿富汗女性主要受到了哪些法令上的限制？
核查点一
阿塔新颁法令原文的表述是怎样的？
凤凰网没有说明阿富汗塔利班新颁布的法令名称。为了找到对应法令，核真录对“Afghan women”（阿富汗女性）“in public”（在公共场合）等关键词进行检索，找到了2024年8月27日发表的一篇文章[3]。该文章提到“阿富汗塔利班统治者上周三（2024年8月21日）颁布了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第一套法令《弘扬美德和预防邪恶法》”，来源为《ABC世界新闻》（ABC World News），美国广播公司的一档旗舰新闻节目。美国广播公司是美国三大商业广播电视公司之一，其经费来自广告与广播[4]。
图3 《ABC世界新闻》8月报道截图
值得注意的是，该篇文章中有“塔利班禁止阿富汗妇女露脸或在公共场合讲话”的明确表述，以及进一步的细化，如“其中包括要求女性在屋外隐藏她的脸、身体和声音。他们还禁止使用生物的图像，例如照片。”“司法部补充说，对违规行为的处罚包括‘建议、神圣惩罚的警告、口头威胁、没收财产、在公共监狱拘留一小时到三天，以及任何其他被认为适当的处罚’。”这些表述与凤凰网博文中提到的信息大致相符。
因此，核真录将核查的具体法令定为前述《弘扬美德和预防邪恶法》（Law on the Promotion of Virtue and the Prevention of Vice），并在“阿富汗分析家网络”官网上找到了前述法令的英译版[5]。2009年成立的阿富汗分析家网络 （Afghanistan Analysts Network）是一个独立的非营利政策研究组织，主要目标是研究并提供关于阿富汗及周边地区高质量、公正的分析[6]。
经过通读英译版的法令，核真录并没有找到“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的表述，但在第十三条《与妇女遮盖身体有关的禁令》中找到了意义相近表述：“3.女性的声音（在唱歌曲、赞美诗或在聚会中大声朗诵时）也应被遮掩。”
图4 《弘扬美德和预防邪恶法》法条第十三条
此外，阿富汗分析家网络提到，自法令签署之日起，《弘扬美德和预防邪恶法》将在阿富汗全境实施，适用于所有部门、公共场所及阿富汗居民，违法者将受到从劝告到拘留的不同程度惩罚。经核查，该法已于2024年8月21日由阿富汗塔利班最高领导人谢赫·希巴图拉·阿洪扎达批准[7]。
综上所述， “阿富汗塔利班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的表述并未出现在法条中。与之关联的法条内容是禁止女性唱歌曲、赞美诗或者在集会中大声朗诵。此外，该法律已经被批准实施。
核查点二
为什么会有阿富汗塔利班“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这种说法？
法令原文中并无阿富汗塔利班“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这一条。那么，这样的说法缘何出现？
为了获知这一说法的来源，核真录从凤凰网的博文原文出发，进行核查。博文的视频报道分为解说和采访两部分。解说部分提到“阿富汗塔利班临时政府高级官员表示‘新颁布的法令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女性的声音不应在公共场合被听到，包括不应被其她女性听到’。”采访部分引用了阿富汗前妇女事务部部长哈比巴·萨拉比的采访视频，主要内容是呼吁联合国采取措施保护阿富汗女性权益。
那么，这位“阿富汗塔利班临时政府高级官员”的确说过“阿富汗塔利班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吗？采访视频的来源及具体语境是什么样的？
核真录继续对这两个问题展开核查。
（1） “高级官员”是谁？其说话依据是什么？
核真录以“minister”（官员）“Afghan women”（阿富汗女性）为关键词进行检索，试图找出这位“阿富汗塔利班临时政府高级官员”。
核真录发现，ABC新闻、美国《新闻周刊》、全球新闻等多家媒体的相关报道，均指向宣传美德与预防罪恶部部长哈立德·哈纳菲（Khalid Hanafi）。宣传美德与预防罪恶部由阿富汗塔利班设立，负责监督其管辖范围内人员的行为、发现并处罚违法者。2021年，阿富汗塔利班上台执政，撤销了前政府设立的妇女事务部，随后设立该部门。
于是核真录选取了美国“三大周刊”之一《新闻周刊》，对该周刊发布的相关报道进行解读[8]。对比凤凰网与美国《新闻周刊》对阿富汗塔利班限制女性相关措施的表述，核真录发现了很多相近之处，包括“女性被禁止接受六年级以上的教育”“对女性着装有特殊要求”“女性在没有男性监护人的情况下行动受限”“大多数公共和私营部门禁止女性就业”“禁止女性医护人员与女性患者的男性同伴会面”。据此推测，凤凰网的信息极有可能来自该报道。
文中提到了哈立德·哈纳菲部长的声明，如“禁止成年女性背诵古兰经经文或在另一名成年女性面前朗诵，即使是 takbir （“上帝是伟大的”）的口号也是不允许的”和“‘肯定不允许（女性）唱歌’，即参与传统的祈祷”。但并没有“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这样的声明出现。
此外，文章还提到:“哈立德·哈纳菲部长的声明最初出现在该部的社交媒体平台上，但后来被删除,这表明政府内部对他们就该主题进行的沟通存在一些不确定性。”
由于哈立德·哈纳菲部长的这段声明后来被删除，我们无从考证他是否说过“新颁布的法令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
（2）采访视频的来源为何？
凤凰网在引用对阿富汗前妇女事务部部长哈比巴·萨拉比的采访时，并未标明来源。那么，这段采访的原视频出自哪里呢？
图5 凤凰网报道中的视频截图
核真录通过检索Habiba Sarabi（哈比巴·萨拉比）这一关键词，找到了联合国新闻网在2024年9月23日发布的视频[9]，通过对比发现，凤凰网截取的片段与视频中的内容完全一致。
图6 联合国新闻网报道截图
联合国新闻网发布的视频右侧有一段配文，讲述的是视频报道的主要内容。
核真录阅读文字信息后得知，该视频是在联合国大会（2024年9月24日至30日）开展间隙的采访内容，因此可以确定联合国新闻网为第一发布者。
图7 联合国新闻网报道配文截图
采访围绕“阿富汗境内外的妇女和女童正在进一步远离人们的视线，她们的处境持续恶化”这一话题展开。整段采访中哈比巴·萨拉比（图6左侧）只提到了对联合国保护阿富汗女性权益的呼吁，并未提及阿富汗女性具体受到了哪些限制。
但是，纵观整个采访视频，核真录发现，阿富汗外交部联合国事务前总干事阿西拉·瓦尔达克（图6右侧）做出过这样的表述：“现在所有妇女和女孩，她们甚至被禁止说话、被禁止外出，而且不能上学。这是来自塔利班和他的恐怖组织的对《古兰经》的解释，这样才能身处天堂。这不仅仅对于阿富汗来说，对于整个伊斯兰穆斯林都是非常危险的。”
因此我们得知，阿富汗塔利班“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的说法并非凤凰网杜撰，在之前的报道中就已出现。
之后，核真录在《新阿拉伯人》（注：在伦敦出版的泛阿拉伯媒体，即覆盖整个阿拉伯世界或大多数阿拉伯国家的媒体。其报道内容涉及中东地区的政治、社会和文化议题）上找到了于2024年8月29日发表的一篇名为《塔利班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的文章，其中有一段对妇女权利组织伊朗和库尔德妇女权利组织（IKWRO）执行董事戴安娜·纳米米（Diana Nammi）的采访。她表示：“虽然法令禁止女性以各种形式'在公共场合发言'，但对公开演讲、唱歌、大声朗读和一般参与公共生活的限制的累积效应相当于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出现和发声。”[10]
据此核真录推测，“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的说法或来自对《弘扬美德和预防邪恶法》中相关法条与可能造成影响的引申理解。
核查点三
新法令中限制女性权益的法令有哪些？阿塔治下阿富汗女性受到的限制主要有哪些？
通过对上述《弘扬美德和预防邪恶法》进行翻译解读，核真录发现与限制女性权利直接相关的法条集中在第十三条，并梳理如下：
图8 《弘扬美德和预防邪恶法》˙中限制女性的法条
而这不是阿塔限制女性的全部法令内容。2024年8月，联合国妇女署（UN Women）发布一份题为《在抹除面前的阿富汗妇女的决心：塔利班接管三年后》的政策文件[11]，其中提到，阿富汗正面临与日益加深的性别不平等有关且相互加剧的多重危机，至少有70项阿富汗塔利班法令、指示和做法针对妇女和女童的生活、身体和选择。核真录将主要限制梳理如下：
图9 阿塔对阿富汗女性提出的主要限制时间梳理
这些限制涉及阿塔治下女性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教育与就业、公共场所的行为活动、着装打扮、家庭与社会地位等，对她们的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剥夺了她们的基本权益与自由。
总
结
· 阿富汗塔利班颁布的最新法令是《弘扬美德和预防邪恶法》，其中原表述是“要遮掩女性的声音（在歌曲、赞美诗或聚会中大声朗诵时）”。
· 阿富汗塔利班“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说话”并非凤凰网最先提出，该说法或来自对原法令解读后的引申理解。
· 不过，阿富汗女性目前确实面临严重的性别不平等问题。至少有70项阿富汗塔利班法令、指示和做法针对妇女和女童的生活、身体和选择，剥夺她们的基本权利。
参考资料
本文内容首发于《核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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