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人与夏威夷的首次相遇是一个我们已经熟悉的故事：土著妇女向欧洲水手献身，新鲜的食物被带上了船。詹姆斯·库克船长在几个星期后扬帆起航。同年11月，他结束了对西北水道的毫无建树的搜寻，返回夏威夷群岛。国王在主岛夏威夷迎接库克，向他赠送了羽毛头饰和一件华丽的斗篷，这两件东西今天保存在新西兰惠灵顿的蒂帕帕国立博物馆（Te Papa National Museum）。这表明国王对库克非常尊重，因为这些礼物特别贵重，一件御用斗篷需要40万根红色和黄色的小羽毛，取自8万只鸟。一位船员报告称：“我们现在生活在最奢华的环境中，可以尽情挑选和享用数量极多的美女，在这方面我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和土耳其苏丹相提并论。”【48】但是，向英国人馈赠大量食品给夏威夷经济造成了压力，因为夏威夷的经济是自给经济，很难应对库克的探险队产生的额外需求。在英国船只离开后，国王对库克曾经停泊的海湾周围的土地宣布了禁忌（taboo）。这是土地肥力枯竭、需要恢复时的正常做法，就像圣经中的安息年一样。由于天气恶劣，库克被迫返回，再次进入海湾，却发现自己不再受欢迎。夏威夷人开始从英国船只上偷东西，甚至带着“发现”号的救生艇偷偷溜走，使库克的旗舰没了救生艇。库克上岸，希望与日益暴躁的岛民讲和，但双方动用了枪支和匕首，库克被土著用棍棒打死了。不过，这不是土著蓄谋要杀害他，而是一场争吵严重失控造成的。土著将库克的尸体除去骨骼之后送回，英国船员在悲伤之余更对土著的行为感到厌恶。【49】

詹姆斯·库克船长

库克船长的突然惨死，是他在英国获得永恒声誉的通行证，他是像纳尔逊勋爵一样没有活到亲眼看见自己的贡献产生结果的民族英雄之一。夏威夷岛民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即英国人不是神灵，因为夏威夷人很早就参与了英国人的贸易。1787年，约翰·米尔斯（John Meares）船长来到考艾岛，同意带一位岛民，一位名叫凯亚纳（Kaiana）的王子，去中国。凯亚纳有六英尺半高，他的魁梧身材给英国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广州的英国商人送了他很多礼物，其中最宝贵的是枪械。凯亚纳乘坐另一艘英国船回到夏威夷之后，就开始用枪械为自己谋利益。他得知考艾岛发生了政变，于是投奔主岛夏威夷的国王。这位卡美哈梅哈一世（Kamehameha I）国王有自己的雄心壮志：他已经统一了夏威夷岛，现在他的目标是征服所有较小的岛屿。凯亚纳将成为他的强大盟友，但英国人也同样有用，他们拥有配备强大火炮的巨型船只，这些船还能运载很多武士，比最长的波利尼西亚船能够运载的人更多。【50】

约翰·米尔斯

凯亚纳王子

于是，太平洋航海史上最不寻常的故事之一拉开了帷幕。卡美哈梅哈一世国王需要很多船只，但英国商人不愿意为他提供。国王只能通过讨价还价或者派人登船劫船来获取少量船只。因此，卡美哈梅哈一世打算建立自己的舰队。1789年，在与两艘寻求补给的美国船的船员发生血腥冲突后，卡美哈梅哈一世获得了“埃莉诺”号（Eleanor）和一艘随行的双桅纵帆船。他任命这些船上的一些美国军官为酋长，从而掌控这些航海人才。然后，在1792年，他的臣民在一位美国船舶木匠的指导下，建造了一艘欧式船只。到1803年，他已经拥有了至少20艘船，其中一些船的龙骨裹了铜，这是最先进的防虫措施。随着他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对华檀木贸易中，他下令建造更多的船只。因此，在太平洋上除了英国、法国、美国、俄国和西班牙舰队之外，还有一支欧式的夏威夷舰队。据了解，在1800年至1832年期间，有三艘夏威夷船定期走从美国西北部到中国的整条航线，不过大多数夏威夷船驶往瓦努阿图或其他群岛，以获取檀木、生猪和珍珠，这些东西不仅可以输入波利尼西亚的网络，而且可以输送到更广阔的太平洋。不过，前往中国的航行在经济上是一场灾难，因为夏威夷人依赖于广州的无良代理商，他们抓住了剥削这些天真的新来者的好机会。【51】

卡美哈梅哈一世

新一代的波利尼西亚航海家熟悉了欧洲航运而不是太平洋的航运，并成为外国船只和夏威夷船只的重要船员。当美国船只经过这些岛屿时，他们往往需要带上夏威夷的货运监督。1810年10月，281吨的双桅船“新风险”号（New Hazard）携带了枪支、印度棉布、金属制品、烟草和糖等货物，从其母港波士顿出发，绕过合恩角，于第二年2月底抵达夏威夷。这些货物大部分是为居住在北美西海岸的人们准备的。不过，檀木、土豆、大蕉和一些愿意“献身”的波利尼西亚年轻女性也被带到了夏威夷。“新风险”号后来前往温哥华岛，寻找美洲土著奴隶和毛皮。任务完成后，它回到了夏威夷，写报告的人又一次疲惫地强调：“今天下午，船上有一些姑娘，所以我们没有完成多少工作。”此次航行的高潮是前往澳门和广州，在黄埔停泊。“新风险”号在那里停留了四个月，离开时船上装载了价值30万美元的茶叶、紫花布和瓷器。因此，通过船只反复停靠夏威夷，连接北美大西洋沿岸和美国的太平洋地区以及中国的航线连接在了一起。【52】

卡美哈梅哈一世将自己置于英国王室的保护之下，因为他知道夏威夷距离伦敦极其遥远，所以臣服于英国不会削弱，反而会加强他的权威。19世纪初，他决定与阿拉斯加的俄国人做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因为他们总是缺乏给养。夏威夷国王给在阿拉斯加经营俄国业务的亚历山大·巴拉诺夫（Alexander Baranov）写了一封信，说卡美哈梅哈一世可以每年从夏威夷运送一批货物，来解决巴拉诺夫的困难。后来，卡美哈梅哈一世允许俄国人在瓦胡岛建立一个贸易基地。【53】卡美哈梅哈一世很谨慎，没有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除了英国人和俄国人之外，他还必须与美国的航运打交道。到1800年，美国人，而不是英国人，是到他的群岛最频繁的访客。这反映出美国人参与了太平洋东岸和北岸的毛皮贸易，以及西南岸的茶叶和丝绸贸易（通过广州）。卡美哈梅哈一世饶有兴趣地注意到太平洋檀木贸易对中国的影响，因此他决定不仅要建立王室对檀木贸易的垄断，而且要鼓励檀木种植，甚至不惜牺牲粮食生产。这一政策偶尔导致了饥荒，而过度开发使得夏威夷的檀木供应枯竭了，以至于他不得不发布命令，对幼树宣布禁忌，以保证它们充分生长。这些措施是革命性的：夏威夷群岛的自给经济正在转变为商业经济，这对过去一直依靠土地的自然产品轻松生活的土著劳动力提出了苛刻的要求。【54】卡美哈梅哈一世愿意赊购美国进口产品，这就造成了更多困难。这些进口商品中有许多是用于装饰王宫的华丽奢侈品，如中国瓷器、欧洲水晶和美国银器，更不用说国王喜欢穿着精美的西式服装供人画像。

卡美哈梅哈一世于1819年去世后，夏威夷遇到的困难层出不穷。他的儿子卡美哈梅哈二世认为，解决办法是继续扩张。他的第一艘新船是名为“克利奥帕特拉”号（Cleopatra）的美观而陈设雅致的游艇。这艘游艇非常昂贵，供王室在岛屿周围巡游玩乐，而且据说“从船长到服务员，所有船员都是醉醺醺、放荡、不负责任的”。1825年，这些船员把“克利奥帕特拉”号弄得彻底损毁了。【55】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王室试图通过在瓦努阿图开展檀木贸易来恢复王室的财富和夏威夷的财富（夏威夷此时已经没有檀木了），但事实证明这又是一场灾难。他们派出去的船消失得无影无踪。【56】到19世纪中叶，夏威夷国王已经放弃了经营船队的尝试。但在卡美哈梅哈一世时期，夏威夷曾有过一段辉煌，在那期间，夏威夷以惊人的速度成功地学习了欧洲的商业惯例。

美国，而不是英国或俄国，正在迅速成为夏威夷群岛最强大的经济力量，不过美国到19世纪末才成为夏威夷的主人。美国商人的成功，部分反映了这样一个事实，即美国的航运不受公司规则的限制，而只要东印度公司和俄美公司坚持在太平洋上发放航运许可证（从而垄断生意），就会阻碍英国和俄国的贸易发展。【57】1778年至1818年间，至少有31艘美国船只抵达夏威夷群岛，甚至可能多达43艘，而英国船只（包括军舰和商船）有39艘，俄国有11艘。【58】夏威夷在地理上很适合担当北太平洋中部的补给站。它作为亚洲和美国海岸之间的中间人的角色，很好地展现了从18世纪末开始，整个太平洋如何被吸引到一个复杂的海上商路网络之中。

驾驶双体船的波利尼西亚人

延伸阅读

无垠之海：世界大洋人类史

作者: [英] 大卫·阿布拉菲亚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出品方:甲骨文
副标题: 世界大洋人类史
原作名: The Boundless Sea:A Human History of the Oceans
译者: 陆大鹏 / 刘晓辉
出版年: 2024-10
页数: 1636
定价: 288
装帧: 精装
丛书:甲骨文丛书
ISBN: 9787522830032

内容简介  · · · · · ·

在人类社会建立联系的过程中，海洋发挥了重要作用，它是不同民族之间进行远途贸易和交流的主要途径。这部鸿篇巨制追踪了人类在世界各大洋周边以及跨大洋的旅行与交流互动的历史，详细阐述了人类与大洋从最早一批航海者的时代一直到今天的关系。大卫·阿布拉菲亚以细腻的笔触，生动地叙述了商人、探险家、海盗、制图师和旅者等群体如何通过海洋追寻香料、黄金、象牙、奴隶、可定居的新土地和关于远方的知识。他跳出欧洲中心主义的窠臼，强调来自其他大洲的航海者发挥的作用;同时展示了海上网络如何由点到线、由线到面，最终构成覆盖全球的联系网络。这是一部恢宏的史诗，而且采用了令人振奋的新视角-从无垠大洋的角度审视人类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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