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智编译
导语:
在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中,特朗普携共和党大获全胜,实现了总统府、国会和最高法院的“三权归一”。此次大选帮助特朗普赢下普选的基本盘是美国白人工人阶级,而少数族裔工人阶级也普遍支持特朗普。本文预测,特朗普上台后不但会推翻造成贫富两极分化的新自由主义和关注边缘群体权益的觉醒自由主义,甚至也会对古典自由主义造成威胁,因为特朗普在上届任期及本次竞选中表现较为一致:致力于维护美国工人阶级利益、采取贸易保护政策、驱逐非法移民、坚持“美国优先”、减少国际责任。本文认为,“释放”特朗普对美国来说意味着美国选民对自由主义以及“自由社会”的特殊理解方式的彻底否定。
本文编译自《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网站评论文章,原标题为《弗朗西斯·福山:释放特朗普对美国意味着什么》(Francis Fukuyama: what Trump unleashed means for America),作者是著名国际关系学者、斯坦福大学民主、发展与法治中心的高级研究员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文章略有删改,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读者思考,与公众号立场无关。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和共和党在2024年的美国大选中大获全胜,这意味着移民问题和俄乌冲突等重要政策领域将发生重大变革。而这次选举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此类具体问题,它远超微观,从宏观意义上代表了美国选民对自由主义和自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对“自由社会”的特殊理解方式进行彻底否定。
2016 年特朗普胜选时,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一种反常现象。他当时的对手不算强大,但却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且无论如何特朗普都没有赢得普选。四年后,当拜登赢得白宫大选时,一切似乎在经历了灾难性的一届总统任期后又恢复了正常。但现在看来,拜登的总统任期才是反常的,特朗普开启了美国政治的新时代,或许也是整个世界的新时代。美国人在投票时完全了解特朗普是谁,也知道他代表着什么。特朗普不仅赢得了大多数选票,拿下所有摇摆州,而且共和党也重新夺回了参议院,并守住了众议院。鉴于他们目前在最高法院的主导地位,特朗普及背后的共和党将掌握政府所有主要部门。
但这一历史性新阶段背后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古典自由主义是一种建立在尊重人的平等尊严基础上的学说,它通过法治保护个人权利,并通过宪法制约国家干预这些权利的能力。然而,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这一基本理念两度被严重扭曲。首先是“新自由主义”的兴起,这种经济学说将市场神圣化,削弱了政府保护经济变化受害者的能力。世界总体上变得更加富裕,而工人阶级却失去了工作和机遇。权力从最初工业革命的发源地转移到亚洲和其他地区的发展中国家。
第二种扭曲是身份政治的兴起,也被称作“觉醒自由主义”,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对工人阶级的关怀减少,转而对少数族裔、移民、性少数群体等边缘群体进行有针对性的保护。国家权力慢慢地不再致力于实现公正的正义,而是越来越多地用于实现这些群体的特殊社会成果。与此同时,劳动力市场正在向信息经济转变。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工人都坐在电脑屏幕前,而不是在工厂的地板上搬运重物。这改变了家庭内部的权力,人们感知到女性的成就开始被重视起来。
这些对自由主义的歪曲推动了政治权力依赖的社会基础发生重大转变。工人阶级认为,左翼政党不再维护他们的利益,开始投票支持右翼政党。因此,民主党失去了与工人阶级的支持,成为了一个由受过高等教育的城市人士主导的政党,而工人阶级选择投票给共和党。在欧洲,法国和意大利的共产党选民投向了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和乔治亚·梅洛尼(Giorgia Meloni)。所有这些群体都对自由贸易体系感到不满,因为该体系在造就新的超级富豪阶层的同时,也断送了他们的生计。他们还对进步政党感到不满,因为这些政党似乎更关心外国人和大环境,而不是本国状况。
这些巨大的社会变化反映在2024美国大选的投票上。不可否认,共和党的胜利是建立在白人工人阶级的广泛支持上,而更多的黑人和西班牙裔工人阶级选民则进一步推动了特朗普的胜利。与2020年不同,这次大选他们选择将票投给共和党。尤其是对该群体中男性选民来说,阶级比种族或族裔更重要。例如,工人阶级的拉丁裔并不会被偏爱新近无证移民、注重促进妇女利益的“觉醒自由主义”所吸引。同样显而易见的是,绝大多数工人阶级选民根本不关心特朗普对自由秩序构成的威胁,包括国内和国际威胁。
▲ 身份政治曾是哈里斯竞选期间的一大重要策略,也被认为是她后来败选的一大重要原因。
特朗普不仅想推翻新自由主义和觉醒自由主义,也对古典自由主义造成威胁。这种威胁在任何政策问题上都是显而易见的,因为特朗普的第二任期将与他的第一任期完全不同。在这个问题上,关键不在于他的用意是否险恶,而在于他是否有能力真正实现他的威胁。许多选民根本不把他的言论当回事,而绝大部分共和党人则认为,美国制度的制衡机制将阻止他做出最坏的事情。这种想法显然错误,相反,我们应该认真对待他表明的意图。
特朗普自诩为保护主义者,他说“关税”是英语中最美丽的词汇。他提议对所有国外生产的商品加征10%或20%的关税,不管是盟国还是敌对国,而且希望不需要国会授权就可以这样做。正如许多经济学家所指出的那样,这种程度的保护主义将对通货膨胀、生产力和就业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它极大地扰乱了供应链,导致国内生产商不堪高额税收重负所以要求豁免,这就为严重腐败和徇私舞弊提供了机会,因为企业会争相讨好总统。这种高额关税还会招致其他国家同等规模的报复,造成贸易以及民众收入崩溃的局面。面对这种情况,特朗普或许会退缩:他可能会像阿根廷前总统克里斯蒂娜·费尔南德斯·德基什内尔(Cristina Fernández de Kirchner)那样,通过贿赂统计机构来阻止负面消息流出。
在移民问题上,特朗普不再只是想关闭边境,他还想尽可能多地驱逐已在该国的1100万无证移民。从行政方面说,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因为建设执行任务所需的基础设施就要耗费数年时间,这些基础设施包括拘留中心、移民控制代理机构、法院等。大规模驱逐移民将对依赖移民劳工的许多行业,尤其是建筑业和农业造成破坏性影响。这种做法也将遭受道德方面的谴责,因为很多父母会被从已经获得美国公民身份的子女身边带走,为国内社会冲突埋下隐患,因为许多无证移民生活在蓝色辖区,他们将竭尽全力阻止特朗普得逞。
在法治方面,特朗普在竞选期间致力于为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寻求报复。他发誓要利用司法系统来对付从利兹·切尼(Liz Cheney)和乔·拜登(Joe Biden)到前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Mark Milley)和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等人,他希望吊销批评过他的媒体的执照或对其进行处罚来让他们闭嘴。特朗普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些还不确定:在他的第一个任期内,法院系统是阻止他极端行为的最坚固的屏障之一。然而,共和党人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在法院系统安插同情他的法官,比如佛罗里达州的艾琳·坎农(Aileen Cannon)法官,她曾驳回了针对他的强有力的机密文件案。
▲ 右为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和现任拜登
特朗普上台后,美国外交政策和国际秩序也将发生重大变化。到目前为止,乌克兰是最大的输家;它与俄罗斯的军事冲突在大选前就已岌岌可危,而特朗普可以通过停止武器援助迫使乌克兰按俄罗斯的条件屈服,就像共和党众议院在去年冬天的六个月中所做的那样。特朗普曾私下威胁要退出北约,即使他不退出,他也可以通过不履行北约第五条相互防卫原则来严重削弱北约。没有欧洲国家可以取代美国成为该联盟的领导者,假如美国退出北约,该组织未来对抗俄罗斯的能力将被严重质疑。相反,特朗普的胜利将激励其他欧洲民粹主义者,如德国另类选择党(Alternative for Germany)和法国全国集会党(National Rally)。此外,特朗普似乎天生不喜欢使用军事力量,因为军事容易被人操纵,但中东可能是个例外,他可能会全心全意地支持本雅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对哈马斯、真主党和伊朗发动的战争。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将比他在第一任期时更加有效。他和共和党人已经认识到,政策的实施关键在于人事。2016 年首次当选时,他的身边并没有政策助手的小圈子;相反,他不得不依靠建制派共和党人。在很多情况下,建制派共和党人阻挠、回避或拖延他的命令。在任期结束时,他发布了一项行政命令,创建了一个新的“F计划”,剥夺了所有联邦工作人员的工作保护权,允许他解雇任何他想要解雇的官员。恢复“F计划”是特朗普第二个任期内计划的核心,保守派一直忙于编制特朗普第二任期的潜在官员名单,对官员主要的考察标准就是对特朗普的忠诚度,这也是他这次更有机会实施其计划的原因。
大选前,包括哈里斯在内的批评者指责特朗普是法西斯主义者,但这是一种误导,因为他并不打算在美国实行极权主义。相反,自由体制将逐渐衰落,就像维克多·欧尔班(Viktor Orbán)2010年重新掌权后在匈牙利发生的情况一样。这种衰败俨然已经开始,特朗普在2016年后就对自由体制造成了实质性的损害。具体标表现为:他加深了社会内部本已严重的两极分化,将美国从一个高信任度的社会变成了一个低信任度的社会;他将政府妖魔化,削弱了人们对政府代表美国人集体利益的信念;他将政治言论粗鄙化,甚至公开表达偏见和厌恶女性的情绪;他让大多数共和党人相信,拜登是一个非法窃取了 2020 年大选成果的总统。
▲ 图中是特朗普在今年胜选后公布的即将担任白宫要职的人物,包括白宫幕僚长苏西·威尔斯(右二),政府效率部部长埃隆·马斯克(右一),被提名为司法部长的马特·盖茨,被提名为卫生部长的小罗伯特·肯尼迪
共和党获胜的范围从总统府延伸到参议院,再包括众议院,这被认为是一种强有力的政治授权——确认了这些想法,并允许特朗普随心所欲地行事。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在他上任后,一些残存的制度护栏将继续存在。不过,事情在好转之前可能会变得更糟。
编译:曾玉婷
编务:曾玉婷
责编:王加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