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年“低空经济”被首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后，在这个离地千米左右的空域中，很多城市都想起飞。
据记者不完全统计，在长三角区域，已有超过15城发布了低空经济高质量发展三年行动方案或相关部署，还有更多城市已在规划推进中。最新消息显示，国家空管委即将在6个城市开展eVTOL试点，初步确定为合肥、杭州、深圳、苏州、成都、重庆。6座城市中，长三角占据“半壁江山”。
再把长三角“扒开”来看，苏南板块的步子迈得很大。10月26日，无锡有6个低空经济产业园同时揭牌，隔壁苏州，低空经济先导产业园数量已达到7个。就连做小笼包的无锡老字号餐饮企业王兴记也加入了低空经济的圈子。
苏南低空经济产业如此炙热，坊间有些声音是否存在重复投资、重复建设的隐患？又如何才能在遍地开花的现状中，真正实现差异化发展，既能起飞，也能飞得更好？
低空经济“卷”起来了
在过去半年内，为了招商，苏州工业园区低空经济产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刘海霞看了各种飞行器。按她的话来说，简直是“走过了一部科幻片”，什么造型都有，令人眼花缭乱。
此前，苏州工业园区存量盘活了一个航母级旧改项目，由产业用地更新国资主力军重建公司操盘，结合园区主导产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最初定位高端装备制造、航空航天和半导体产业。今年4月，苏州召开了全市层面的低空经济发展推进大会，在那以后，苏州工业园区在此基础上细分聚焦在“低空”。
作为7个苏州市首批低空经济先导产业园之一，位于苏州工业园区的新盛里·低空经济产业园占地522亩，建设面积约55万平方米，目前一期项目几乎已经招满。走在园区中，新审批下来的直升机起降点已经大致建设完成，10月中旬，一架直升机平稳降落在这里，开启了上海浦东到苏州工业园区低空航线的第一次试飞。
新盛里·低空经济产业园内的垂直起降点 受访者供图
新盛里·低空经济产业园内的垂直起降点全景 受访者供图
而在隔壁无锡，10月26日这一天，宜兴市、梁溪区、锡山区、惠山区、滨湖区、新吴区6个低空经济产业园集中揭牌。以无锡梁溪区低空经济特色产业园为例，项目总投资50亿元，目前园区内聚集了包括云圣智能、亿航智能、航景创新、历正科技在内的20余家头部企业。
梁溪区还在加速项目招引的脚步，利用“金融+产业”“基金+项目”的招投联动，致力于投早、投小、投核心零部件、投硬科技，力争到2026年，低空经济产业生态圈企业突破100家。
宜兴的招商也同样火热。无锡丁蜀低空经济产业园项目开工后，丁蜀镇已先后招引了4家制造研发类企业、9家通航运营类企业入驻，意向入驻企业近50家。今年，招商团队“走南闯北”拜访了近百家低空经济相关企业。对有入驻意向的企业，招商团队甚至会制订一份详尽的“商业计划书”，给企业算一笔“经济账”，包括企业的投入成本、预期盈利水平等各项数据，以帮助企业更好地做决策。
但紧接着出现的问题是，各地都在发展低空经济，项目有限，尤其是核心链主企业，对于这些企业的招商尤为激烈。
“现在各地对低空经济相关企业的投资热度很高，但如果缺乏紧迫感，很可能会错失掉一个好项目。”无锡某区的一位招商负责人坦言。据这位招商负责人回忆，在招引一个无人机项目时，因为该项目给出的估值较高，当时招商团队觉得投资并不划算，结果没想到之后这一项目“越走越高”，只能遗憾错过。
新盛里·低空经济产业园 受访者供图
这样的故事屡见不鲜。比如有业内人士提起，已经落在一地的项目今年被其他城市通过政府投资“重金挖角”，“大概率留不住”；还有的时候，县级部门接触了很久的项目被市级层面安排落地在其他区域，“为了整体布局”。
压力落在每个人头上，“领导会说，今天哪里一条航线飞起来了，明天哪里又飞起来了”。一位业内相关人士说，有些航线开通仅是昙花一现，因为上座率不高难以持续运营。该人士将这样高显示度的情形称之为“放烟火”，“烟火”并不是乱放的，归根结底是为了能够吸引更好的资源回应。
为何要“卷”低空经济？
在无锡市梁溪区交通运输局，记者见到的第一位要投资的企业家是卖小笼包的。
梁溪区老字号小吃店王兴记的总经理王静成最近刚注册了一家无人机运营公司，他打算用无人机将小笼包等点心从标准化工厂“空运”到各个门店去。
“老百姓对高科技事物有一种崇拜心理，如果是用货车运小笼包，他们多半不买账，觉得不如店内现包的。但用无人机运，大家会觉得点心的新鲜程度是‘过关’的。”对于小笼包和无人机的关系，王静成侃侃而谈。
这一设想得到了无锡市梁溪区交通运输局局长叶强的支持：“小笼包和无人机，本来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圈子’，现在用无人机送小笼包，不仅是一种跨界融合，更推动了低空经济走进千家万户的步伐。”事实上，用无人机配送食物已不算稀奇事。上个月，无锡清名桥古运河景区的无人机也开始上岗试送外卖。
一开始，还不是这样。“最早说要搞低空经济，大部分人很迷茫。”刘海霞经历过那些大开发、大建设的年代，房子盖了就有人用，路铺好了就有车跑，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传统的开发模式早就已经没有空间，在资源和机会都出现匮乏的时候，就需要新的通道。以往我们开发土地，现在我们开发空域，向空中要发展。”
想明白了这一层，招商团队开始动起来。“有人说各地在一哄而上，但事实是，很多时候如果你不跑起来，你根本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刘海霞说。
动起来的不仅是招商团队。今年6月，无锡市梁溪区刚刚成立交通运输局，这是江苏省首个中心城区的交通运输局，准确地说，专门为“低空经济”而建。除了成立交通运输局，区里还组织了低空经济发展工作专班，下设5个工作组，有综合组、产业发展组、政策规划组、技术组、设施运行组等，可以说是举全区之力在推动低空经济发展。
无锡梁溪科技城低空经济特色产业园效果图 受访者供图
看起来，这是一个不能被错过的风口。作为无锡的老城区，梁溪亟须发展高科技、智能化的新兴产业，否则极易面临“城市空心化”的局面。老城区的传统产业如餐饮、商贸、广告等，都遇到发展瓶颈，有很大的转型压力。“低空经济是产业转型、产业高端化的重要抓手，大家都很需要突破。”叶强说。
宜兴市丁蜀镇也存在类似情况。丁蜀镇原本也是一个以工业陶瓷、耐火材料等传统产业为主的乡镇。“我们寄希望于低空经济能为乡镇带来经济量级上的提升。”丁蜀镇副镇长胥铮逸坦言，他也明白，“可能还需要更多的积累和尝试”。
差异化发展路在何方？
今天低空经济产业发展的火热局面仿佛似曾相识。2018年，全国范围内兴起了一股“药谷建设潮”，到现在全国有500多个生物医药产业园。但这几年，同质化现象、创新机制不完善等成了被频频指出的痛点。而在前几年的新能源汽车热潮中，各地花了大力气招引，只是后来不少项目也渐渐偃旗息鼓了。
低空经济现在有没有过热？是否存在重复投资、重复建设的隐患？无锡市梁溪区交通运输局局长叶强的观点是：低空经济不只是一个产业，更是一个形态，是没有边界的，它未来可以和各行各业相结合。
苏州某低空经济产业园负责人也持有类似的观点，认为低空经济与生物医药、新能源汽车不同，它更像是一种泛经济，发挥空间更大，“新材料、控制系统、图像识别可以在多行业中应用，如今火热的人形机器人赛道也与低空经济有重合之处。”
如今，低空经济的发展还处于“寻找”的初期，思考与发展相伴相生。一位业内人士向记者分析，分化会慢慢出现，各地逐渐寻找到自己的资源禀赋，预计3—5年后定位会更清晰，也将面临优胜劣汰。“有些地方适合做试飞，有些做维修检测，有些擅长于打造应用场景。”
国家政策也在“剑指”过往的同质化现象。由国务院发布的《公平竞争审查条例》正式施行，要求杜绝地方不公平竞争，尤其是防止招商“内卷式”恶性竞争。从前那些免租金、减税的方法都已不可取，如今想要吸引企业落地，势必要挖掘自身优势。
无锡市梁溪区的策略是“快人一步”，全省首批低空产业公共服务窗口、低空运营中心、展示交易中心都在梁溪落地，梁运低空公司成为“环太湖民用无人驾驶航空试验区”全市唯一运营主体，全市首个低空数据产品“无人机飞行培训数据”在梁溪登记，全市首个环太湖低空飞行监管服务平台基本完成建设。梁溪区的目标是在推动低空经济起势、成势的过程中，要在江苏省内具有先发优势和领先地位。
江苏省内首个低空城市航空候机厅在无锡市梁溪区 李欣欣摄
在宜兴，丁蜀镇有机场这一独特的场景。“因为很多无人机，特别是eVTOL在试飞验证阶段需要通航机场的配合。因此我们招引的项目，更多的是对机场有强需求的项目。”胥铮逸说。
无锡惠山高新区（洛社镇）最独特的优势之一是这里有无锡市唯一授牌的航空航天产业园，上下游产业链已非常完备。“项目落地在产业园内，旁边就是造火箭、卫星、无人机等的企业，未来有很多机会和其他公司交流、合作。”玛格努斯飞机制造公司大中华及远东地区总裁李奇说。
苏州工业园区今年在花大力气做一件事，那就是建设一个无人驾驶航空器检测及适航审定中心，辅助企业更快、更好地进行适航取证，做优低空综合服务。“苏州工业园区目前已经汇聚了多家国家实验室和检测机构，有能力做成这件事。”对于低空经济企业来讲，适航取证是重要环节，因此，当他们看到苏州工业园区对适航资源的构建以后，落地意愿强烈。在刘海霞看来，做适航取证服务花费的力气，也许目前没有立竿见影的回报，但低空生态场景的打造，在未来会成为竞争优势。
合作也很重要，相互间考察、交流、学习，在长三角各地非常频繁。记者在新盛里·低空经济产业园采访时，正好遇到常州科技相关部门来调研、学习。像这样前来调研的团队，产业园平均每天要接待至少3拨，最多的时候，一天有10组人来参观。而无锡市梁溪区的低空城市航空候机厅在建设之前，曾去安徽芜湖调研学习，近期安徽芜湖的考察团队也在积极接洽，要到无锡来参观、拜访。如何打造低空经济产业园，目前还缺乏样板和参考，大家都是摸索着前行，最终的目的还是能够承担起推动产业发展的责任。
在苏南，从应用场景上探路，太湖是富矿。前不久，无锡与苏州、常州联合申报以环太湖文旅融合为特色应用场景的民用无人驾驶航空试验区，聚焦低空经济区域性、立体性、广泛性、融合性四个特性，找准低空经济试验到示范、场景到产业、局域到系统转变的“苏南路径”。苏南低空经济发展的故事样板能否成功，能否为长三角乃至全国各地的低空经济发展提供一份可借鉴的高分答卷？还需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