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窗前的香椿树

在我家厨房的窗外,长着一棵香椿树。每逢开春,嫩芽吐绿,香气浓郁。记得是在我女儿出生的第二年,父母亲搬到这座新盖的楼房。家住二楼,窗外有一片空地,父亲在窗前亲手栽下这棵香椿树。算起来,已经42年了。

这棵树长得有点意思,从地面长到五米高,一分为二;然后再长三四米,其中一枝一分为二,另一枝一分为三。这有点像我们家,父母亲孕育我们五兄妹,当枝叶分叉,绿叶成荫,他们也像香椿树皮一样,变得斑驳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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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种这棵树时,父亲52岁。等小树长过窗台,枝繁叶茂,父亲从岗位退休。他是一个多才多艺闲不住的人,放过电影,会修收音机,会做木匠活儿,还会做饭。他去世时遗留的菜谱,有一尺厚。每天做饭,透过窗户,面对这棵香椿树,相伴30年。

香椿芽是一种长在树上的蔬菜,时令短,还有药用功效,所以比较贵。别的菜是论斤卖,而香椿是论两卖。香椿炒鸡蛋、香椿拌豆腐、炸椿芽,都是特色美食。山西有一种吃食,叫拨烂子,用土豆丝、芹菜叶,拌上面粉,蒸熟;或者用槐花、榆钱儿;当然也可以用香椿芽,更有味道。小时候,我和弟弟经常爬到树上给母亲摘槐花,打榆树叶,但是没有摘过香椿。因为找不到可以随意采摘的香椿树,从市场上买又吃不起。

我从新疆调入北京那一年,先回了一趟家。去北京报到时,特意装了一纸箱子香椿,到了办公室,给同事们一人抓一把,算作见面礼。第二天到一位领导家吃饭,仍然带一把香椿。妻表示不妥:“哪有带香椿为礼的?”我解释说,礼轻意重,康有为是把香椿作为山珍的呀。

其实我是做过一点功课的。在古代文化中,香椿树被视为长寿的象征,“椿寿”是对长辈的敬词。孔子的儿子孔鲤怕打扰父亲,走过庭院时“趋庭而过”。后人便把“椿”“庭”结合起来,称父亲为“椿庭”,因而香椿树又被称为“父亲树”。唐朝把荔枝和香椿作为南北特色食品,敬奉皇室。康有为写过《咏香椿》:“山珍梗肥身无花,叶娇枝嫩多杈芽,长春不老汉王愿,食之竟月香齿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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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现炒现卖的小知识,说服了妻子,还成了饭桌上聊天的话题,从汉王之愿到“竟月”之意,相谈甚欢,自噱为吃出了文化。

老椿树的贡献不仅在于提供了美食。父母这套房子面积不大,没有晾衣服的阳台,父亲便在树上挂了一根带铁环的木杆子,用来晾衣服。这么多年,起了大作用。母亲直到晚年,还坚持自己洗内衣,几乎每天都要在树上挂衣服。有一天,家里没人,她洗完衣服自己爬到灶台上,伸出手去晾衣服。正好被妹妹回家看到,吓得扑过去一把抱住。

俱往矣。而今,时令已近寒冬,老树萧疏,椿香不在。

前不久,妹妹在微信中说,社区搞庭院改造,以影响楼基为由,要把院子里的树都砍掉。我听了,深感遗憾,社区管理或有道理,毕竟是出于安全考虑,但是从此要和相伴几十年的老椿树告别,不免有点失落,在我们心中,它是一种念想呀!看到它,就会想起父母辛劳的身影。

过了几天,妹妹又来信说,经过测量,这棵椿树无伤楼体,不用砍了。闻之释然。于是,我专程回家,看看它。明年清明,我们可以告慰父母:窗前老树今犹在,椿香枝影入梦来。(张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