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初，巩合德教授以拟入职山东某高校的名义与云南省寻甸县林草局签订了一份“寻甸县草原检测评价”工作合同，双方约定该高校对寻甸县43个样地、12650个草班进行外业调查、内业整理，并提交纸质和电子成果，技术服务费为55万元。
同年11月，寻甸县林草局以巩合德团队提交的成果不合格为由终止合同并拒绝付款。之后，巩合德发现寻甸县林草局未经许可，擅自使用此前该团队上传的数据成果并通过了省级验收。于是，他一纸诉状将对方告上法庭。
寻甸县林草局辩称，巩合德团队的外业调查数据绝大部分不合格，以致于该县相关工作落后于其他区县而被问责。无奈之下，林草局聘请第三方代为完成此项工作。如果原告认为第三方利用其数据，侵犯其知识产权，应该起诉第三方，而不是起诉寻甸林草局。
2024年10月30日，寻甸县法院作出裁定认为，巩合德并非合同当事人不具有诉讼主体资格，驳回起诉。11月19日，巩合德告诉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有确凿证据证明寻甸林草局使用其数据，他已就此提出上诉，如果败诉将起诉对方侵犯其知识产权。
寻甸草原。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调查成果被认定不合格
巩合德现任山东一所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曾入选国家林草局科技创新领军人才、云南省万人计划“青年拔尖人才”，在云南省林业和草原生态研究专业领域有一定知名度。
巩合德告诉上游新闻记者，2022年初，他以山东某高校为依托单位参加投标并中标“寻甸县草原资源监测与评价专项工作”项目。同年2月，又以该校名义与寻甸林草局签订《技术服务合同》，具体内容为对寻甸县43个样地、12650个草班情况进行外业调查、内业整理并提交纸质及电子成果。
巩合德解释，之所以以山东某高校的名义签订合同，是因为他当时仍就职于云南某大学。2021年11月，他受邀拟入职山东某高校，并得到了校方在其申请入职期间以学校为依托单位申请科研项目的许可。
双方签订的技术服务合同。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双方签订的技术服务合同显示，乙方（山东某高校）须在2022年9月30日前完成相关工作，成果须符合国家及行业的规范、规定和有关法律法规的要求，并且通过国家级、省级、市级的专家评审。乙方指定巩合德作为项目联系人，负责执行项目期间的工作沟通。此外，该合同附有该大学授权巩合德处理案涉项目全部事宜的授权委托书。
合同签订以后，巩合德随即组织相关人员实施了相关样地、草班的调查、整理、上传数据等事项。国土三调数据显示，寻甸县草原面积21138.13公顷，在昆明市草原面积排名中排第三位。
“项目4月份启动，要求必须在8月底完成所有外业工作。”巩合德回忆，当时他带领十多人的团队，分成5个小组在寻甸境内开展调查工作。“可以说90%的目标区域，人都去了现场。其他如悬崖峭壁等，也采用了无人机进行了辅助作业。”
同年8月，巩合德带领团队完成外业工作，并开展业内整理，“一共整理了约50万条数据，并向寻甸县林草局和省级数据系统提交了纸质和电子成果。”不过，成果并未通过验收。2022年9月26日，昆明市林草局出具《寻甸县草原基况监测市级检查反馈意见》载明：寻甸林草局对山东某大学开展的草原基况监测项目进行县级检查，检查结果评定为不合格。
“草原基况监测是全省的工作，每个地方都有市、省两级技术指导小组，数据整理出来后指导小组指出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必须通过整改以后才能通过验收。”巩合德称，因涉及的数据量非常大，所以从初次提交到后续的反复修订，至少经历了几十次甚至接近百次的调整。
2022年10月，巩合德就调整好的成果再次提请寻甸县林草局验收。一份由云南省林业调查规划院昆明分院专家傅某某出具的《关于寻甸县草原基况监测工作指导性检查的情况说明》显示，2022年10月26日至28日，傅某某会同寻甸林草局相关工作人员，及项目负责人巩合德对寻甸县草原基况监测外业及内业工作进行指导性检查。
“外业检查情况：通过现地抽查，共计37个小班，合格小班20个，不合格小班17个，合格率 54.1%。内业检查情况：根据外业检查反映问题，内业检查针对问题进行抽查，抽取问题小班13个，指出了存在的三个主要问题。”《情况说明》显示，相关指导技术人员于2022年10月28日向寻甸林草局、项目承担单位反馈并提出整改意见，“前述两个单位均表态对指导性检查中发现的问题积极整改并完善数据，于15日内完成整改。”
教授称对方擅用成果
巩合德告诉记者，2022年10月底，寻甸县林草局曾组织召开过一次会议，该局认为其成果不符合要求，遂提出解除合同并补偿他25.6万元。他同意这一提议，但前提是林草局不能使用其提交的成果，如果使用则需再给其20万元补偿。最终，双方未达成一致。
接近寻甸县林草局人士向记者透露，尽管巩合德未能提交符合标准的成果，但局里考虑他确实付出了劳动，仍尝试与其协商，探讨是否可以通过补偿来解决问题。“咨询了财政部门得知，根据合同条款，巩合德未能提交合格的成果，而局里又将这部分资金补发给他，相当于造成国有资产流失。”该人士称，林草局又提出将巩合德的成果共享，并给予部分补偿，“但是巩合德不同意，林草局方面也无能为力。”
2022年11月20日，寻甸县林草局确定解除此前双方签订的技术服务合同，随后巩合德发现先前用于上传数据的账号无法登录。
2023年3月，巩合德意外得知，寻甸县草地调查项目已通过省级验收。他进一步通过他人账号登录相关系统发现，已验收的数据中大量使用了他们团队此前提交的成果。
原来，在2022年12月31日，寻甸县林草局与云南某科技公司以及某公司签订委托服务合同，约定由某科技公司对43个样地进行调查，具体内容为云南省草原基况监测评价APP中样地调查的所有因子、图片；由某公司对相关图班草原基况进行调查，包括外业数据采集、小班调查、数据检查及提交。
巩合德对此感到愤慨，他找寻甸县林草局相关负责人理论，但对方对此表示否认。
接近林草局人士回应称，平台上传数据以后无法更改和撤回，局里曾就此咨询过省上指导组，后面委托机构将所有调查数据专门用硬盘做了一个备份，是用的备份数据通过的验收，“有没有用到他的数据，可以查询。”
“系统内涉及50多万条数据，第三方占比多少都能查清楚，包括以前数据的上传者名字都是我团队的人；其次，植物生长条件是草地调查的基本条件，他们与其他公司签约时间都是12月底，哪里还能看得见草。”巩合德对此表示质疑。
法院认为教授不是诉讼主体
2023年4月，巩合德一纸诉状将寻甸县林草局告上法庭，要求对方支付约定服务费用及诉讼费等。2024年7月，该案在寻甸县法院一审开庭审理。
寻甸县林草局辩称，巩合德不是合同相对人，不具备原告主体资格，且其没有证据证明其提供了符合省市县验收合格的证据。此外，按合同要求，巩合德要完成业外调查和业内检查，但做业外调查的人员绝大部分是学生，导致数据绝大部分不合格，巩合德没有按要求完成调查，导致业内数据不合格，导致寻甸县相关工作落后于其他县区而被问责，在无奈的情况下，寻甸林草局聘请第三方代为完成此项工作。
“巩合德陈述提供了合格成果，但是其业外调查只有54%的合格，巩合德没有能力再继续履行合同，在这情况下寻甸林草局只能找第三方代为履行。如果巩合德认为第三方利用其数据侵犯其知识产权，应该起诉第三方，而不是起诉寻甸林草局。”寻甸县林草局辩称。
巩合德拟入职高校提交书面意见称，案涉科研项目，该校与巩合德系依托单位与项目负责人的关系。尽管签订合同时巩合德非该校职工，但法律法规允许科技人员以非自身工作单位为依托申报项目。
高校称，作为依托单位，与寻甸林草局签订《技术服务合同》并不违反法律法规，巩合德作为项目负责人实际进行现场调研、数据分析及上传等，符合双方合同约定，并不存在转包、分包情况，“签订合同前，校方已尽到合理的审查义务。”
该案审理过程中，巩合德向法院申请律师调查令，向云南省林业调查规划院昆明分院调取相关证据。
该院今年5月20日出具的回执显示，经查询云南省草原基况监测成果（2023年7月4日通过省级评审），寻甸县草原基况监测存档数据中样地数量为41个，草班12422个，小班16596个。其中显示调查人员包含彭某、左某、杨某、刘某4人（系巩合德团队人员）的小班数共1577个，样地数共7个。寻甸县草原基况监测已上传存档照片最晚拍摄日期为2022年8月10日，涉及小班数量6728个，照片数量为32872张。
云南省林业调查规划院昆明分院出具的回执。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寻甸县法院审理认为，根据案涉服务合同载明的内容，山东某大学出具授权委托书，委托巩合德签订合同，处理合同事宜，现山东某大学并未主张合同无效，故巩合德关于合同无效的主张不能成立，应认定案涉合同成立并生效。
“根据山东某高校的书面意见，其未明确表示将案涉合同的相关权利转移至巩合德，寻甸林草局关于巩合德并非合同当事人不具有诉讼主体资格的抗辩能够成立，巩合德的起诉不符合‘原告是与本案有直接利害关系主体’的条件，本案不符合起诉条件，现已受理，应当驳回起诉。”10月30日，寻甸县法院一审裁定，驳回巩合德的起诉。
一审裁定下达后，巩合德向昆明中院提出上诉。巩合德认为，他与寻甸县林草局形成了事实上的服务合同法律关系，且寻甸县林草局委托的第三方重新对12650个草班和43个样地进行外业调查并不具备客观条件，所以必然使用的是自己团队的劳动成果，应当支付相应费用。
巩合德解释，寻甸县林草局是“寻甸县草原基况调查”成果的所有者和使用者，且根据云南省林业调查规划院昆明分院出具的证明材料显示，已存档数据中涉及他团队成果的小班数共1577个，样地数7个，“寻甸县涉嫌强行占用这些数据和照片，已构成侵权。”
11月20日下午，寻甸县林草局有关负责人回应上游新闻记者称，不便对此事进行答复，一切以法院判决结果为准。“我们这边催着交成果，他那边又交不出来，他起诉也好、上诉也好，都属于他的正当权益，林草局无权干涉。”对于被指占用巩合德合法劳动成果，该负责人称，二审法院也会调取相关数据，“是否侵权，只能由法院来确定。”
巩合德称，如果二审驳回上诉，他将以侵犯知识产权为由再次起诉对方。
上游新闻记者 李文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