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宇:美国两党如今的争斗,又回到了内战没有解决的那个问题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周德宇】
如果说2020年拜登的胜利还让很多人保留了一丝“美国政治回到常态”的幻想,2024年特朗普无可争议的胜利再一次证明了那些人的天真。美国政治早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极端化和民粹化,这个趋势是早在特朗普2016年上台就开始的,特朗普的两次胜利不过是给旧的政治格局盖上棺材而已。
很多美国政治体制的拥护者,哀叹政治极化、党派对立、种族和意识形态冲突变得愈演愈烈,认为真正的美国政治应该像他们理解的那样充满所谓的“文明”和“理性”。但如果我们回顾历史,就会发现这种美国政治的和平状态从来就不是常态,而当前的对立才是必然的结果。因为美国政治在一百多年来一直试图回避这样的问题:
究竟谁才是美国人?什么才是美国?
未完成的“重建”,未解决的种族问题
想要理解这个问题的根源,我们还得去回顾美国内战时期的历史。
在美国内战结束之后,1865至1877年间,曾经有过一个短暂的“重建时期(Reconstruction Era)”。在这个重建时期,联邦政府军管了南方,激进共和党人和被解放的黑人试图在南方建立起长久的政治秩序,进行社会改革,将南方改造成和北方一样的社会。如果这个改造能够顺利完成,那么谁才是美国人的问题就可以得到一定的解答。
然而,北方虽然在军事上打败了南方,却完全没有打服南方。南方白人仍然保留着相当强烈的抵抗意志和抵抗能力,他们尽一切手段抵抗着联邦政府的军管,试图恢复旧有的秩序。
所以重建时期的政党斗争,就和当前的美国一样,极端对立才是常态。现在的两党也就是互相骂街,指责对方破坏民主危害国家,但当年的两党是真的有着内战的血海深仇。共和党指责民主党挑起内战身上背着血债,民主党也指责共和党在南方搞侵略和屠杀,双方都有着不能妥协的理由。
所以那时候的政治,被称为“挥舞带血的衬衫”,指的就是双方都在利用内战的伤痛来谋取政治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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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内战之外,种族问题同样无法回避。共和党想在南方解放黑人的政治力量,而民主党则想着恢复白人至上的统治。所以和现在一样,总要有一个党代表白人,一个党代表少数族裔,只是一百多年前,两党的角色跟现在是反过来的。正如下面这个民主党宣传画所表现的,共和党被视为黑人的平台,你是白人就该投民主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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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明面上的政党斗争只是重建时期的一小部分,真正的斗争是以最原始的暴力来完成的,我们熟悉的3K党这样的白人组织就是这一时期建立的。这些民间组织通过威胁和谋杀共和党人与黑人,极大地帮助了南方民主党夺回政治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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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建时代末期,这些民主党的准军事力量甚至强大到可以直接发动小型叛乱。比如1874年在路易斯安娜州的“自由地之战(Battle of Liberty Place)”,民间武装直接发动了五千人进攻共和党控制的州政府,把警察和民兵全都打退了。直到三天之后联邦政府的部队赶来平叛,这些民间武装才离开占据的政府大楼。
但即便如此,这些叛乱者也没有人被定罪。而在此后的几年内,在民间武装的拥护下,民主党成立了自己的州政府,拒不承认共和党州政府的合法性,共和党州长的政令实际上根本出不了新奥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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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我们也能看得出来,联邦和共和党对南方的统治已经是摇摇欲坠了,他们没有办法在心理上和物理上消灭南方白人的反抗,除非再来一场血腥的内战。
对南方的妥协,对黑人的放弃
在1876年的美国大选上,内战的阴影又再次笼罩了美国。
在这次大选中,共和党候选人在普选票上大幅度落后于民主党的对手,但是靠着选举人票多一票惊险获胜。然而这个选举结果的出炉是有巨大争议的,正如前面提到的,民主党在南方通过系统性的威胁和谋杀来影响选举的结果,而共和党也以民主党的大选舞弊为理由试图将一些选举人票归于自己,导致了1876年有20张选举人票因为巨大争议一时间没有决定归属。
最后民主党和共和党共同成立了一个15人委员会来解决这个争议,而这个委员会里有8个共和党和7个民主党——结果不出预料,委员会以8-7的投票将这20张票全部判给了共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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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党当然不可能咽下这口气,自然发出威胁要再打一次内战,他们是真的相信邦联输了但自己没输。
但是不光民主党信,可能共和党也信了。因为最后1876年的大选,是以“1877妥协(Compromise of 1877)”而结束的。在内战威胁之下,共和党先怂了,和民主党谈了条件。
虽然两党精英们具体谈了什么至今仍然在史学界有争议,但最后的结果是,民主党放弃了武装反抗,承认共和党赢得1876年大选的合法性,而共和党政府则撤出在南方的军队,结束军管,不再支持南方黑人的政治解放。
在这一妥协之后,南方白人马上展开了反攻倒算,把黑人和共和党赶出了政治舞台,建立起了在南方各州事实上的一党政治。从此直到1964年,南方各州从地方到州府基本都是民主党所控制,总统大选也基本只选择民主党候选人,也就是所谓的“坚实的南方(Solid South)”。
除了在暗处通过威胁与谋杀来排除黑人的政治权利之外,南方各州在明面上也出台了一系列压制黑人政治权利的法规。很多法规看起来似乎公平,但实际上是针对黑人选民。比如“投票税”,对于普遍贫穷的黑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且保留投票税的凭证对于没有固定住处的穷人也是个难题。
还有“识字测试”,要求选民朗读或者解读一段圣经,但负责测试的牧师往往会给黑人出难题,给白人更简单的题目……那么贫穷或者不识字的白人是否会被排除在外呢?
对此,还有最后一道保障,就是“祖父条款”,只要祖父拥有投票权,那么选民就自动获得投票权。显然,黑人们的祖父都是没有投票权的奴隶,这个“祖父条款”是专门为了白人设计的福利。
这些对黑人投票权的限制,直到民权运动时期,1965年的《投票权法案》通过,才得以消除。此后黑人在南方才逐渐找回政治权利,但这个过程也是非常缓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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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面显示南方黑人参政数量的图中可以看到,在1877妥协之后,南方黑人参政的数量断崖式下跌,到1892年就已经不存在了。而1964年之后虽然黑人参政数量在回升,但直到1992年,也没有恢复到重建时期的数字。
所以这种历史经验,使得美国直到现在对于选举时到底怎么登记和查证仍然存在争议。查证过于严格,对于美国这种没有居民身份证的国家来说,实质上会排除很多弱势群体的投票权。很多没有固定工作和住所的穷人,是真的没有什么官方证件可以证明他们的身份。
特别是很多州对证件的要求也千奇百怪,比如得克萨斯州认为打猎执照算,但是学生证不算,这个规定的指向性还是很明显的。所以,虽然很多州投票不查证件感觉看起来很抽象,而且也确实导致了很多选举中的问题,但如果把政策反过来,问题也少不了。
党派的转型,种族问题的重现
不过,1877妥协之后,美国政治变得更加和平与稳定了。没有了内战的威胁,也抛下了种族矛盾,这两个最难解决的矛盾被搁置,剩下的事情都是更好谈的了。很多人对于美国民主制度如何良好运转的刻板印象,都是来自于在联邦放弃了南方和黑人之后,这个1877妥协打下来的基础。
虽然从源头上讲,共和党更贴近工业利益,民主党更贴近农业利益,但随着时代演变,他们的思路和构成都在不断变化。从1877年妥协到1964年的民权法案之间,民主党和共和党都维持着一种被称为“大帐篷(big tent)”的状态。特别是民主党在罗斯福新政之后,因为政策惠及贫困的黑人,也开始吸引黑人选民的加入。这样一来,每个党都有着众多不同的意识形态和种族构成,既有保守派也有进步派,既有白人也有少数族裔。
很多时候,两党之间的理念差异往往小于党内的理念差异,这使得两党的政治合作成为常态,对立很容易被压制。比如北方民主党支持民权运动的自由派,面临南方民主党保守派的反对,就会去和共和党的自由派合作来推进他们的进步议程。
但是这种状态毕竟是不稳定的,因为种族问题和南方问题虽然被暂时搁置,但是不可能永远压制。随着民权运动的兴起,黑人开始找回自己的政治权利,两党都需要在种族问题上选边站了。
而在1964年的大选中,共和党主动开始选边了,也就是总统候选人巴里·戈德华特所提出的“南方战略”。既然南方民主党在民权问题上一直跟北方的同僚不对付,那为什么不把他们拉到共和党一边呢?如果共和党能够攻下民主党的“Solid South”,显然对于赢下全国就有着重大帮助。
秉承着这样的战略,戈德华特开始公开反对民权运动,支持南方白人保守派的主张。虽然1964年巴里·戈德华特惨败于民主党的对手,肯尼迪的副总统约翰逊,但是他的南方战略是有收获的。他第一次撬动了民主党看似不可攻克的南方堡垒,让众多保守的南方州投给了一个共和党领导人,如下图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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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我们今天看到南方各州成为共和党的铁票仓时,这个开端来自于1964年的总统大选。而当我们看到共和党如今变成了一个更加保守更加白人的党派时,这个开端也来自于戈德华特的南方战略。
值得注意的是,很多时候共和党的南方战略并不是像戈德华特那样明着反对民权运动,这个是不受欢迎的。一个很有效的策略是强调“州权”的重要性,把很多敏感问题丢给各州决定。而在保守派控制的南方各州,强化州权就等同于保持现状了。
今年的美国大选也是类似的情况。由于美国的主流民意是支持堕胎权利的,特朗普即便想要跟保守派铁盘保持一致,也很少表态说他禁止一切堕胎,只是说把堕胎问题交给州来决定。现在看来,这种策略还是化解了不少在堕胎问题上对他的反对。从今年大选时很多州对堕胎问题发起的公投来看,很多人是在公投中选择了支持堕胎,但是在总统投票上支持了特朗普。
当然,共和党的南方战略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南方民主党也是直到近些年才完全倒向共和党。直到上世纪末,南方民主党还是有一定的势力的,比如克林顿就来自阿肯色州,他的副总统戈尔来自田纳西州,都是现在被视为共和党铁盘的地方。
而南方战略作为一个选举策略,对整个美国政治格局产生的最深远的影响,就是民主党和共和党重新开始按照种族和宗教而对立。当然南方战略的出现,本身也是因为民权运动在促使黑人加入民主党,而南方的保守派开始疏远民主党。政客的策略和美国社会自身的变动相互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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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图“非白人选票的比例”,我们可以看到,在民权运动之后,两党就在种族构成上逐渐拉开了差距。民主党的非白人选票在如今可以占到将近一半的比例,而共和党的非白人选票比例一直都不到10%。
而在宗教上,情况也是类似的。美国社会最保守的白人福音派成员,在1960年的时候大多数都还是民主党,到了如今就几乎都是共和党了,如下图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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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的对立,选民的极化
而随着两党重新像内战时期那样,根据种族和宗教站队,党争自然也就开始越发激烈。当然,新兴的媒体和大众政治在这个过程中也在推波助澜。而曾经还算“体面”的党争转变成如今我们看到的撕逼大战,一个不可不提的人物就是纽特·金里奇。
纽特·金里奇在从政前是个历史教授,可能他从历史中学到了一些经验,让他对于政客们该做什么有了一些前瞻性的理解。他觉得政党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合作,而应该是斗争,应该尽一切手段争取权力。1978年他对大学共和党人发表了一个著名演讲:
“你们是在进行一场战争,一场为了权力的战争……我们党不需要另一代温良恭俭让的、乏味的、置身事外的准领导人……我们真正需要的是愿意在肮脏的撕逼中挺身而出的人。什么是政治领袖的主要目的?就是建立一个多数派……”
金里奇对于党争的理念吸引了很多追随者,而他的理念也被证明是成功的。在当时刚刚兴起的议会电视直播中,金里奇经常能通过丰富的骂人经验把其他议员怼得一脸懵逼,收获了众多支持。就跟今天大家喜欢看特朗普骂人一样,当年大家也喜欢看金里奇骂别人弱智和腐败。而且老实说,对于国会山里的议员老爷们来说,这么骂他们,八成都不冤。
虽然之前的美国政治也从来少不了撕逼,也有着麦卡锡主义这样的极端对立情况,但像金里奇这样系统性地把撕逼放到台前,并且将对立一直延续至今的,那还是具有开场性的。就这样,金里奇带领共和党在1994年历史性地赢得了中期选举,打破了民主党对国会长达四十年的垄断,被称为“金里奇革命”。这下子大家都看清楚了,互撕和引战真的是有用的,美国的政治风气也就为之一新。
而政客们撕得愈发严重,其背后的推动力自然也来自于选民政治基础的变化。民众们在族裔和宗教上在两党之间站队,必然带来两党的意识形态基础的转变和极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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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图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发生“金里奇革命”的1994年,两党民众的意识形态差距虽然有,但仍然不大。但是到了2014年,特朗普还没开始竞选呢,两党民众的理念差距就已经很明显了。而这个理念差距,根本原因在于那个内战时期未解决的问题:
究竟谁才是美国人?谁才代表美国?
对美国的定义,对美国的焦虑
在1877妥协之后,大家不再问“谁是美国人”这个问题。因为黑人被排除在外,南方被视为民主党的自留地。即便美国总被称作大熔炉,吸引世界各地的移民,但是白人和基督教仍然是绝对主流。只要白人仍然占据主导地位,都相信同样的宗教,美国的定义就不是个问题。
但是随着美国人口变得多元化,美国的少数族裔不断争取平等权益时,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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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图美国人口的结构变化中可以看到,美国的白人比例正在不断下降,而拉丁裔则不断增加,少数族裔在当前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如果这个趋势延续下去,再过几十年,白人也将成为美国的“少数”了。
不是所有人都欢迎这样多元化的美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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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上面这个问卷中问:“你感觉美国的人口结构变化对于美国白人和他们的文化和价值构成威胁吗?”相当多的美国人认同这一表述,而很多人都属于共和党。考虑到白人保守派如今聚集在共和党内,这一结果并不意外。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问题,“我们国家最近的人口结构变化并非自然变化,而是被进步主义和自由派领导人积极推动的,意在通过取代白人保守派选民来获取政治利益,对这一现象您同意或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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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图上我们可以看到,相当多的美国人,特别是共和党人,都相信政客在有意识地引入移民来获取政治利益。这就是所谓的“大取代理论”(Great Replacement)。而奥巴马这个黑人总统的胜利,以及他所代表的多种族多元文化的执政理念,很大程度上印证了很多白人特别是共和党人的猜想:如果民主党继续引入移民,少数族裔移民又自动支持民主党,那民主党岂不是永远输不了?
其实民主党一方也有类似的估计。他们相信美国人口的变化,意味着民主党的支持者基数总是更高的。只要坚持多元化的趋势,容纳越来越多的少数族裔,那他们的未来发展自然是更加光明的。
不过,今年特朗普在吸引少数族裔选票上的成功,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反驳了这样的“大取代理论”。高达四成的拉丁裔都支持特朗普,说明了移民和民主党的选票之间本来就没有着必然联系。
拉丁裔之所以今年大规模背弃民主党,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根本原因当然是民主党没有真正照顾到众多移民的需求,只管开放边境而不顾管理,自然不能获得移民的认同。而从意识形态上,很多信奉天主教的拉丁裔移民其实并不认同民主党的多元文化政策,反而更加理解共和党的保守派思想。当然,也有的拉丁裔移民已经把自己认同为了美国人甚至美国白人,和共和党一样反对新的移民带来麻烦。
当然,我们也未必需要过度解读一次大选的结果。少数族裔站在民主党这一边的基本格局并没有改变,共和党也并未对少数族裔有更多关照,白人保守派对于少数族裔的歧视和警惕并不会因此减少。
而除了人口的变化,白人主导地位的丧失也体现在了经济层面。正如同美国新任副总统万斯那本著名的自传《乡下人的悲歌》里所描述的:曾经的美国白人男性不需要接受多少教育,只要去工厂干活就可以养得起一家过上体面的生活。而随着美国制造业的衰落,随之而来的是围绕着制造业所建立起的社区和城镇的衰落,以及整套体面的美国生活方式的衰落。
从下图中可以看到,未受大学教育的白人男性的收入,在20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增长,考虑到通胀就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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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们的相对收入也从美国的平均之上,跌落到了平均线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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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从上图中我们可以看得出来,在未受教育的族群和性别中,白人男性的收入仍然是最高的,但架不住由奢入俭难啊。所以即便他们的经济状况从数值上看似乎还可以,但是心理状况却是每况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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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图可以看到,未受大学教育的白人中,自我报告极端负面情绪的比例一路飙升,而其他群体的比例都是相对稳定的。当我们在讨论白人劳工阶级的衰落,所谓“乡下人的悲歌”时,心理和文化因素和经济同样重要。
什么是美国?谁是美国人?
人口上的变动,文化上的多元,加之自身经济阶层的滑落,种种因素共同作用之下,白人,特别是未受大学教育的白人,思想保守的白人,对于美国未来的发展有着极大的恐惧,对于自己的美国人身份有着极大的焦虑。而美国新一代政客,特别是共和党政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情绪上的波动。
这就是为什么共和党内先是兴起了“茶党运动”,随后又有特朗普的“MAGA运动”接棒,最终在政治上大获全胜。
2009年出现的“茶党运动”,虽然名义上是为了支持小政府,支持财政保守主义,反对奥巴马政府的大政府和财政扩张……但实际上,正如刚才提到的,本质上是在针对奥巴马,以及他所代表的民主党的身份政治和多元文化。他们对特朗普的大政府和财政赤字是不会有意见的,谁真的关心那些东西?所谓经济层面的考虑都只是表面的说辞,真正的问题在别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能把很多美国政客的言论照单全收。
虽然现在茶党运动已经消失了,但他们的人员和手段都被“MAGA运动”继承了下来。茶党运动的模式,比起之前金里奇所倡导的对抗和骂街,又更极端了一些。现在我们所熟悉的,特朗普的“MAGA运动”所常用的各种极端言论和阴谋论,都是从茶党那里无缝衔接过来的。而茶党运动的领军人物,莎拉·佩琳他们,最后也都站到了MAGA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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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茶党曾推广过一个阴谋论,就是质疑奥巴马实际上并非出生在美国本土,因而没有资格成为美国总统。这个阴谋论最早是08年初选时希拉里的支持者们提出来的,但后来被茶党利用。信奉这个阴谋论的人有个专有名词,叫做“birther”,而最有名的birther,就是特朗普。
特朗普2011年的时候非常相信这个阴谋论,而当奥巴马在舆论压力下公开出生证明之后,特朗普也不停地质疑出生证的准确性,直到2016年才承认奥巴马确实是本土出生。这两个人就是这样结下的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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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为了报复特朗普对出生地的质疑,奥巴马就在2011年底的白宫晚宴上公开嘲笑了特朗普,调侃他有朝一日入主白宫后会把白宫变得恶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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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视频可能很多人都看过,而这之后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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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一提,其实特朗普能够成为共和党候选人并两度赢得大选,某种程度上还得感谢历史上的民主党。
在1972年以前,两党都没有如今这种初选制度,谁能代表党派参选全凭党内大佬协商,你就是民意再高也没用。比如著名企业家亨利·福特,当年人气很高也有政治野心,被当年的建制派视为法西斯民粹分子。但是由于两党精英们一致反对,亨利·福特就是再受欢迎也没有机会从政。
但是到了1968年的芝加哥民主党大会上,这套精英说了算的制度出了大问题。当年民主党深受欢迎的反战候选人罗伯特·肯尼迪(肯尼迪总统的弟弟,今年那个从民主党到独立参选再到加入共和党的小肯尼迪的父亲)被刺杀,而民主党精英们在大会上无视了党员和民众的反战呼声,选择了被认为支持越战的时任副总统汉弗莱成为候选人。
而反战民众与芝加哥警察在会场内外随之爆发冲突,警察甚至冲进会场逮捕了反战的民主党代表,在全世界面前电视转播了这场骚乱。而在一地鸡毛之后,民主党在大选中也惨败于共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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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今年民主党还是在芝加哥开大会,外面还是有反对巴以冲突的示威,还是精英们无视民主程序,逼宫赢得初选的拜登让位给了哈里斯。而主流媒体虽然注意到了这个历史的巧合,但仍然认为“1968年的幽灵”不会回来——但是我们现在都知道结果了。当然,由于拜登的施政实在过于失败,即便不把他换掉,民主党也赢不了大选,但至少不至于落到这么难看的地步。
无论如何,也正是因为1968年的闹剧,从1972年开始,民主党痛定思痛改革了初选程序,让整个过程更加民主、也更加反映民意。而共和党也认同这一思路,实施了相同的改革,而且做得比民主党还激进。民主党在初选中还保留了一定的“超级代表”比例,让精英有更多话语权,而共和党则是完全公开的初选,没有精英干预的环节。
因此,尽管2016年和2024年,共和党的建制派都想方设法排除特朗普,但他们从制度层面就没有办法。
没有人拥有特朗普那样的魅力去吸引选民,而且也没有人如此清晰而简洁地表达出来选民们想要的东西,即美国之所以是美国的答案。
MAGA运动的成功,是因为他们回应了美国很多人心中存在的那个疑惑,重新定义了美国和美国人。“让美国再次伟大”的主题,就是告诉大家美国就应该是过去那个样子,那个白人、基督教和传统价值观全面主导的美国,而不是民主党所推崇的那个混血的、堕落的、被外部势力(移民和中国威胁)所摧毁的美国。
当然,与之相对的,则是民主党版本的美国。民主党理想中的这个版本的美国,是很多人更熟悉的那个美国,那个呈现在好莱坞和硅谷的美国,代表着最为多元、最为进步、最为全球化的那一面。然而在政治极化之下,民主党的版本实际上是由对手来决定的,反之亦然。
当共和党选择往一个极端靠的时候,民主党自然是会往另一个极端发展,呈现出一种为反对而反对的奇怪状态,你有保守到离谱的福音派,我就有激进到离谱的某些“多元群体”,你有严刑峻法,我就能开放“零元购”,你叫嚣着选举舞弊,我就能把你和法西斯挂钩……无论那些民主党推动的与实际脱节到滑稽的政策是否被以偏概全和妖魔化,但民主党所呈现的美国,比共和党的版本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于是现在两党的状况又好似一百多年前重建时期,一边代表少数族裔一边代表白人,一边代表恢复旧秩序一边代表创造新世界,两边都有着完全不可调和的理由。美国两党的对立方向从之前的“什么才能为美国好”,变成了如今的“什么是美国”,“什么是美国人?”
这也是为什么今年《美国内战》这部电影引发了不成比例的关注,因为里面问出了很多美国人最担忧和疑惑的那个问题:你是哪种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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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和重建时期共和党选择了妥协一样,如今的民主党也同样是首鼠两端,对于自己倡导的理念没有一点追求和实践。一边鼓吹尊重劳工,一边维护大金主利益;一边鼓吹种族平等,一边迎合反华叙事给亚裔歧视推波助澜;一边鼓吹民主与理智,一边把对手打上“垃圾”和“法西斯”的标签……
最搞笑的是,说了那么久的特朗普是民主威胁,共和党要把美国变成法西斯国家,结果特朗普赢了反而一个个装大度,说尊重民主程序相信民主制度……那之前说的都是些什么?之前的那些司法调查,不就坐实了是想要影响大选的政治迫害?
民主党的这种精神分裂,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们所鼓吹的那个所谓平等多元的美国,从来就不是美国的底色。他们不可能去实践,不可能把美国改造成他们所声称的那个版本。当然,不光民主党这样精神分裂,共和党在过去四年也是一样的,嘴上说着大选舞弊,民主被深层政府绑架,实际上也不会真的做多少斗争。
说到底,虽然重建时期没有解决美国到底是什么,美国人到底是谁这些问题,但是至少留下了一个如何回避问题的思路,那就是把一些人给牺牲掉。只要一部分人不被认作美国人,剩下的美国人足够同质化,那么问题就解决了。当年黑人不值得让美国人再打一次内战,所以他们就被牺牲掉了,那么今年呢?
还记得《美国内战》那部电影里面,白人士兵问完“你是哪种美国人”之后发生了什么吗?他对着亚裔美国人说了一句“中国”,一枪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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