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眼前是一片深邃苍茫的海水和盘旋在上方成群的海鸥。这是我在这座滨海之城度假的最后一个下午，我选择再次回到刚来第一天见到的这片海，不为别的，就为再听一听海浪声，在海风中发发呆也好。
尽收眼底的除了海天一色的美景，还有同我一样散落在各处的游客。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摆出精心设计好的姿势，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期待着对面举着相机或手机的同伴能捕捉到满意的瞬间。
突然间，身旁传来一句高亢且浓烈的埋怨声，刺破了原本恬静祥和的氛围。
“你怎么这么笨啊！拍了三遍了都还是不对，你看看你拍的有一丁点构图感吗？”
我循声看去，原来就在离我身旁不到两米的距离，站着一对情侣，女生刚接过男友的手机，正在审阅着男友的拍摄成果，显而易见，拍出的照片依旧没能令她满意。
而对着同一个场景和角度已经拍了三次的男友，此刻也丧失了耐心，开始责备女友的吹毛求疵。女生不甘示弱，举着手机屏幕，摆在男生的脸前，用力一指，没好气地说：“你看看别人旅行博主拍的这个角度，你就照着抄作业都不会吗？再拍！”
男生接过手机，看得出来虽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妥协了。他先是仔细端详了一番手机屏幕，研究了一下女友想拍的角度，然后对着女生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快门。女生迫不及待地夺过手机，看了两秒后，脸色更加难看了，只见她双手一叉腰，右脚一跺，声调比之前又提高了一截：“你要气死我啊，照着拍都不会，你是个傻子吧！”
男生听到她的谩骂后，一把抢过手机，撂下一句“你爱拍不拍，我不伺候了！”说罢怒气冲冲地走出了礁石区。
“谁稀罕你拍似的。”女生立马转过身去，背对着男生就地坐下，双手抱着膝盖，任凭海风将她长长的头发吹得凌乱。
目睹这一切的我，不免心中叹息，这本是一场甜蜜惬意的情侣出游，怎么因为拍照而起了争执。站在一个旁观者的立场，很难评判双方的对错。女方想拍出美美的照片给这趟旅行留下回忆，男方也不厌其烦地在努力配合，但拍照时的审美本就是一个主观的感觉，很难做到百分百的契合。
如果硬要挑出一个错来，大概只能怪女生不该对某个特定的拍摄角度过于执念吧，有纠结“出片”的时间，还不如和男友静静地坐在一起看看海景聊聊天，享受片刻的陪伴。
最近几年，随着自媒体App的盛行，“出片”成了旅行的第一要义，一张精心炮制的封面图就能把人吸引到图片里的地方，大家有如过江之鲫，好像一定要拍到一模一样的角度才能不虚此行。如果还能遇到贴有旅游地地名的奶茶，或是“我在××很想你”的路牌，那么旅行的某种意义也就达成了。
作为拍照爱好者的我，当然也没能完全从这种“潮流”中抽离开来。老实讲这次之所以选择这座海滨城市作为目的地，也是被某个旅行博主笔记里的美图所打动，其中有一张是他背对着镜头，双臂张开站在一处高耸的岩石上，而他拥抱的风景是几条跨在海面上的公路，车流就在他的脚下穿梭，动作何其潇洒，场面何其壮阔。
我带着“一定要拍一张同款照片”的决心，遵循着他的攻略找到了拍摄地，到达的时候我直接傻眼了，博主照片里踩着的岩石前面，是景区的围栏，围栏上张贴着很明显的“禁止翻越”的标识，然而现实的场景是，岩石的周围已经挤满了越过栏杆的游客，大家一个接着一个走上岩石，做出那个千篇一律的动作，丝毫无惧岩石外面没有任何防护设施。
“总要掉下去几个，才能停止这些闹剧。”一旁走过一个老人，一边背着手，一边摇着头说着。我听后深以为然，瞬间打消了想要去拍摄同款照片的念头。如果那些扮酷耍帅的拍照姿势是以罔顾人身安全为前提，那就是哗众取宠式的博人眼球。
况且为什么一定要拍出和那个博主一样的角度和场景呢，旅行的照片不该是范式化的，它不是一份有着标准答案的考卷，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所见所感，做出当下自然流露的动作和表情，留下与这处风景的独家记忆。
“出片”作为一种把旅行内在体验显性外化的方式本来无可非议，毕竟多年之后，翻到一张老照片带来的视觉冲击是勾起回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但过分追求“出片”效果就是背离了旅行的初衷，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找角度摆拍、捕捉神态以及之后用软件修图上，一切只是浮在表面的一场表演。因为“出片”而错过的天空的蓝，阳光的暖，时光的慢，生活的真，才是最该体会和记录的。
（作者为四川成都建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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