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那已经是3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我刚被分配到距离家很远的外乡学校教书。学校坐落在几个村子交界处的一个路口,周围都是绵延无边的土地。那里的人们对土地的关注远远超过对孩子上学的关注,刚上班没多久我就发现班里经常有孩子不来上学,让同村的孩子去问,理由让我哭笑不得:在家带弟弟,帮爸妈做饭,母羊生小羊羔没人照看……本地老教师告诉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很无奈,只好在班里反复强调不要总请假,但收效甚微。当我听说很多孩子小学毕业就回家务农时,我的心揪成了一团——当时我执教的正是六年级。
班里一个女孩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来上学了,这让我很不安。那个年代的乡村没有电话,也没有其他便捷的联系方式,我决定去家访。
那天,下班时天已经很晚了。那个女孩住在距离学校很远的一个村子里,为了节约时间,我决定抄近路,这需要斜穿过一大片种满玉米的庄稼地。当我骑了很久车还看不到尽头时,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走错路了。我慌了,本想按原路返回,但一个个岔道让我不知所措,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骑。当时光线已渐渐暗了下来,密密麻麻的玉米秆几乎要把我淹没,这让原本就若有若无的小路变得更加狭窄。我的心怦怦直跳,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狗的叫声,闻到了炊烟的气息,用尽全力才骑出这片庄稼地。
终于到了村口,我长舒一口气,可片刻后脚步却变得踌躇起来,我该怎么跟家长说?那时的我还不到20岁,一向不敢和陌生人打交道,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村子很小,在村民的指引下,我很快找到了女孩的家。刚站到门口,一只凶猛的大黄狗一跃而起,吓得我险些跌倒在地。幸好此时女孩出来了,她欣喜地喊了一声“老师”,随即喝退了大黄狗,喊出了自己的父母。我原本想摆出落落大方的样子,还想好了得体的话,可我居然开始局促不安起来。
我坐在窄窄的炕沿上,结结巴巴地一遍遍重复“得让孩子上学”。说着说着,我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仿佛是在央求别人帮我去做一件重要无比的事情。最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些什么,该摆出哪些理由,屋子里一片沉默。突然,我瞥见了一直缩在屋角的女孩,她的眼里噙满晶莹的泪珠,我再也绷不住了,眼泪涌了上来……
最终,女孩的父母向我保证,第二天就让孩子上学。我起身离开,女孩的父母坚持要送我。我们出门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雪白的月光下,女孩的父亲骑着车在前面带路,我骑着车跟在后面。到了路口分别时,我骑出去很远了,回过头再看,他们依然站在月光下。
之后,我又无数次去家访,那片广袤土地上的每条小路几乎都留下了我的足迹。那年,我班上的54名学生全部升入初中,没有一人辍学,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5年后,我离开了那里。当我来到村口的时候,突然发现那里站着一大群人,我的许多学生都来了,还有村民,他们默默地看着我,我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幕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每每想起我心里都会升起一股热腾腾的力量。
(作者系正高级教师、特级教师,辽宁省绥中县逸夫学校教师)
《中国教师报》2024年11月20日第7版
作者:刘 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