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隐藏
他们的武器,他们无悲无喜,
没有人看着他们,好像被羞愧蒙住了双眼,
对枪支那可憎的闪光的羞愧,
对秃鹫逼临的羞愧,
它们在阳光中带着模糊的使命下降。
我本来以为《天注定》会延续「传奇」的法统,但是它并未局限于充当情感出口,它仅仅保留了那四个暴力故事的「原始」,却将「故事」嵌进了更大的全景画中。
不像席勒在《强盗》中那种理想化的构建,《天注定》没有为这些人物套上政治意识的光环,而让他们留在浓密绿林中的「前政治」状态。他们的反抗并没有清晰的意识形态图景,他们不能催生任何程度上的「革命」。这些故事并非新世界的前奏,而是这个似乎没有终结的旧世界的病征。
《天注定》里的四则暴力故事,他们在当下中国的新闻当中都算是典型的模式。但它们分属于各自的类型,它们的暴力形态也各不相同。《天注定》将它们串联起来,并不只是依赖着擦肩而过的廉价宿命感,而是在形态上构成了一种渐进。
大海是这四个故事主人公当中最强势、最接近政治的一个。不同于其他三人,他对这个世界有自己一套看法和安排,他对正义、公平有固执的追求。虽然这段故事里只有稀薄甚至可笑的意识形态,但是大海行使的是带着使命的暴力。
但是《天注定》对于塑造好莱坞式的浪漫匪盗神话,或者民间渲泄不满的乞灵故事并不感兴趣,偏执和脆弱被注射进来,击退了神话的魅惑,尤其是两场意外的惊吓(开场的爆炸和警察的示警枪声)展现了「豪侠」大海的农民本质。
三儿的副线则是家庭,在这里他展现了对于规则、伦理的遵守(为父、为子、为夫)。城市中冷酷的抢劫和家中零星的温馨(苹果、烟花、床笫对话),形成对比。
无论三儿如何震惊全国,在《天注定》里他和另外几位主角还是被带回到日常生活现场,从新闻人物重回到刘小东式的「历史匿名者」状态,然后再被置放在现实景观当中。肖像画被拉入到全景画中,被表现的不再是「个案」和「个体」,而是「观察」和「思考」。
小玉的故事是地方权势霸占妇女,女子奋起抗争的通俗情节剧。但和大海、三儿的故事一样,小玉故事模型原本的贞烈形象也被第三者、桑拿浴场所「亵渎」。
对文本的借调,像对武侠片(开场三儿那段狠辣剑客策马而去),对戏剧(小玉被扇耳光时的甩发,大海开杀前《林冲夜奔》的声轨拖延)等等。这些借调大都被用来凸增戏剧性,将情节提离现实的地面。
借调只是《天注定》里多种技术手段的一种,技术手段在影片中显示出一种「高技派」风格,与自然主义不同,理性和诗意的痕迹都显山露水,毫无躲藏的意思,这使得影片得以成为观念和现实的中介空间。
而暴力的形态,也从多少带着伦理意味的暴力现场,变成了更为残酷的无形支配与被支配。小辉的暴力只能指向自身,完成自我的毁灭。他的自杀不存在特定的罪魁祸首,制衣厂、夜总会、富士康、远方(应该是农村)急需补给的家。
因此,《天注定》并不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但它在试图重建失去联络的现实图景,将电影术作为一种方法投射到现实当中,让孤立的事件,获得景深和场面调度,建立起蒙太奇和(残酷的)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