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普的竞选过程中，他经常提到一个概念“深层政府”。几年时间以来，都要打破深层政府，让不听命的官员滚蛋。还要成立一个“政府效率部”，进行改组。可是他对于“深层政府”说的多，但是具体描述很少，总让人将信将疑。很多媒体都说他是“阴谋论”。那么是不是真有一个“深层政府”呢？“深层政府”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川普又能不能真的改掉呢？今天我就来说说。
“深层政府”，Deep State。这个概念据说最早出现于1950年代的土耳其，政府里几个关键部门的领导人，像军队、安全、司法，不听命于政府首脑，反而利用自己的势力，明里暗里对抗中央政府，联合起来有目的地做一些事情，像清除反对派，危害国家安全等等。
1970年代，有一些叛逃到美国的苏联官员说得就更直白了，说苏联也有，深层政府就是克格勃，它们是“国中之国”，可以完全绕开政府行事，甚至让政府按他们的意图行事。
在美国近些年使用这个概念的人其实也挺多。1964年就有一本书《隐形政府》（The Invisable Government），不过针对的只是联邦政府里的一个部门中央情报局。说CIA在海外的秘密行动里面，通常是秘密颠覆政权，经常不按官员的指令行事，往往打破了美国的外交政策，甚至重新塑造了美国的外交政策。
因为之前针对中情局的专著很少，所以这本书影响范围非常之大，影响时间也非常持久。人们普通形成了一种印象，就是中情局在外面不受控制，不受约束，成为了1960年代反战人群经常引用的一本书。中情局认为这本书错误太多，对国家安全危害很大，局长John McCone亲自出马，做过阻断出版的尝试，不过都没有成功。后来就安排一些人在写一些负面书评，发表在国外的媒体上。你不发表还好，一发表被苏联看到了，结果不单在美国是畅销书，在冷战的另一个阵营也传播起来了。
2007年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Peter Scott写了一本书，认为深层政府是美国的军工联合体和华尔街银行集团。2011年有一个人Mike Lofgren，也跟他持类似的观点。Mike Lofgren在美国的国会工作了28年，先是在众议院做议员的助理，然后进入了众议院的几个委员会，有军事委员会，预算委员会做专职职员，退休前在参议院预算委员会里做军事开支的工作。可以说对美国的权力运作非常清楚。
2011年退休之后，他发表了一篇文章，第一次使用了“深层政府”来描述。说美国的政治阶层，参众两院，还有政府，都被根深蒂固的利益网络所控制着，最著名的就是华尔街和硅谷。利益集团决定着美国的国防政策，贸易政策，还有优先事项。他认为共和党只关心富有的捐献者，迎合反智，敌视科学。民主党人口头上反对共和党的做法，但是软弱，脱离现实，并且没有全心全意地阻止共和党。这两大政党，都被巨型企业深深地俘获。至于茶党的人，则是一群疯子。
他这篇文章影响力很大，之后又进一步出书，写文章，阐述这个概念。他认为，华盛顿那些国会大厦，白宫，各种联邦的机构，这些属于可见的政府。但还有一个政府，不需要在华盛顿有那么多大楼，他们隐身于这些建筑之后，是一个公共和私人机构的混合体，他们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决策者。
决策者拥有的权力，对内可以通过各种机构大规模地展示恐吓性武力，对外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动战争，使用联邦的财政税收，介入到全球各地的战场里去。他们的行为贯穿了反恐战争，美国经济金融化，去工业化等等做法。
对于决策者的要求，通常政治阶层都能够容忍，并且很好地配合，国会可以按时通过拨款，体系内部也会有一批人得到晋升。只有很偶尔的情况下，出现了非常大的事情，政治阶层才会有所抵制，比如斯诺登事件，终于让国会通过修正案，停止资助国家安全局对国民未经授权的信息收集。
Mike Lofgren提出的“深度政府”的概念，实际上指的是政府阶层背后真正操控的老板。《纸牌屋》里那个富可敌国能源富翁Raymond Tusk就是这个阶层的代表人物。
可是川普眼里的“深层政府”并不是这个概念，他最深刻最直接的感受，就是联邦政府的各个机构好像并不信任他，甚至要动手迫害他。从他2016年选举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
2016年竞选的时候，美国一个右翼的新闻网站Breitbart News的总编辑Steve Bannon大力支持川普，后来因为选举期间有大功，Steve Bannon也进入白宫，任川普的首席策略师。不过后来两人闹翻了，被川普解雇。
他在那时候也借用了深层政府的概念，特别是在川普就任之后几个月。他们发现政府里总是泄密，但是又抓不到具体的人，于是他们就怀疑联邦政府里面有人在暗搓搓地使坏，故意整川普。
联邦政府这个庞大的官僚集团跟政党不一样，他们理论上应该保持政府中立的，应该把自己置身于共和民主两党的争论之外，专心做自己政策执行方面的事情，不能因为自己的党派偏见而影响你的公共服务。这在美国是由法律确保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川普第一任期刚上任，就与联邦政府的产生了很多冲突，中情局呀，联邦调查局呀。所以就是这段时间，深层政府进入了他的词汇库。他认为很多官僚名义上政治中立，实际上政治化得非常明显，还在向民主党领导人效忠，潜伏在联邦政府里面搞破坏，等待下届选举民主党重新“光复”。这样的人太坏了。
另外他还把“深层政府”融入到了自己的反（民主党）精英叙事里来。说这么多年，民主党搞“全球主义政策路线”，产业上导致制造业空心化，本土就业流失，大量工人被抛弃。文化上大搞激进意识形态，什么DEI啊全弄出来了，联邦政府也是配合的重要一环。这些职业官僚通过自己做大做强，把政策强加给美国民众，所以要把他们瓦解，从华盛顿的腐败中夺回我们的民主。
其实川普的看法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但是因为他没有举出具体的案例来，反而被对手利用，攻击他是阴谋论。
为什么说一定程度上是对的呢？因为从制度设计和现实实践来说，美国总统就是不能全权控制官僚系统。这不是川普一个人碰到的问题，是历任总统都碰到的问题，他喊得声音这么大，恰恰说明他对美国政治体系不了解。
国会掌握着联邦各个部门的预算权力，所以联邦部门要一定程度上看国会的脸色。国会也掌握着立法权，但因为议员们往往没有实操经验，需要联合联邦部门的专业人员在立法过程中出具大量专业意见，所以国会也会给联邦部门相当的宽容度。
总统虽然有任命官僚的权利，但只限于部门负责人和少量其它人员，加起来不过小几百人，与联邦政府200多万人数量比起来微乎其微。这些负责人都是总统的亲信，获得任命靠的是政治忠诚，以及在选举过程中的出力，是总统上台后的政治奖赏。他们对于部门的专业领域往往缺乏知识，有的时候甚至严重缺乏常识。像这次川普提名的卫生与公共服务部部长，民主党叛将小罗伯特·肯尼迪，就认为儿童疫苗与自闭症有直接关联。
如果你在公司里工作过，就会知道，专业人员否决外行领导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即便外行领导真的决意要做一件事，专业人员也会有技术难度、工期、人力、资金等各个方面的理由来尽量拖延。在公司里拖延一些还算好，因为总会有上马一天。可是总统与部门负责人都有任期，四年一换，特别是部门负责人，可能比总统任期还短。
所以总统或者部门负责人想做一件什么事，那对不起，先走国会的流程，要批预算。国会流程时间就长了，众议院的专项委员会要审议，然后众议院投票。再到参议院专项委员会审议，然后参议院投票，最后才是总统签署。这一套流程下来，快则一年，慢则两三年，这时候已经接近任期结束了。
近些年总统对于官僚系统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小布什时期以国家安全的名义，建立了联邦里的超级大部国土安全部。但那是在911之后的特殊时期，两党在国会有着高度一致，只用了一年左右就正式挂牌成立了。
川普在第一任期其实就想对庞大的官僚系统开刀，精心制定了公务员削减计划，俗称“F分类行政令”，可以随意解雇没有任期限制的技术官僚，可是等他制定完准备实施了，已经到了2020年10月，川普正在忙竞选，根本无暇顾及，最终拜登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条行政令废除。
所以我说川普对于清除“深层政府”想得过于简单了。这可能跟他常年做企业而不从事政治有关。在他自己创办的企业里，他作为一把手没有任期限制，企业管理以他为核心，有随意解雇员工的权利，只要按照法律做到合理赔偿等即可。你像Elon Musk也是，那裁员的随意程度都成什么样子了，特别是他接管了X之后。
可是在总统这个位置上，他的权力并没有这么大，不仅要受到国会的监督，底下的官僚系统也自成体系，他根本没有能力随意划联邦雇员的生死薄。就像流水的部长，铁打的汉弗莱。即便他再是规则破坏者，也只能在他有限的区域折腾。况且大面积解雇联邦雇员，让共和党在民众面前不得人心，可能影响未来的几任候选人，到时候恐怕第一个反对他的集团就是国会里的共和党人。
再一点我想说，美国媒体对于川普的讽刺和嘲讽其实是相当过分的，不断地说川普安排自己的亲信做部门负责人，还有把川普嘴里的“深层政府”形容成阴谋论，是“破坏民主”，这与他们在选举前做的操纵一脉相承，简直可以说是对读者的洗脑和恐吓。
民主党人任总统的时候，对于安排自己人进入政府工作一点也没含糊，可以说历任总统都是这样做的。在政府部门改革方面同样也做得很多，克林顿上任后，专门安排副总统戈尔领导“全国绩效评估委员会”，负责政府机构改革，几周时间里，就把白宫雇员削减1/4，还削减了10万个联邦政府岗位。这在当时那些支持民主党的媒体眼里可是减少支出，提高效率的典范。当然，这可能也导致了后来白宫人力不够，于是开始雇佣莱文斯基这样的实习生。
克林顿整个8年任期，联邦政府雇员从291万下降到276万，足足少了5%。考虑到川普只有一届任期，而且受到的抵制会远大于克林顿，所以我判断他能做的不会超过5%，不信大家把我这期内容点赞、收藏，转发一下，咱们4年后再回来看一下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