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北京晚报》刊登《老北京店铺字号钩沉》一文,对北京老商老铺的字号作了回忆。其实老北京店铺的商联也值得钩沉,因为它是商业文化的一部分,不仅有广而告之的作用,而且体现店主的文化素养。虽然“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这样的“俗对”极为普遍,但还有许多令人慨叹的好对子,成为京味文化一大特色。
老字号商联独具特色
楹联,又称对联或对子,在春节时贴在门口称为春联,而嵌刻在大门上则称门联。商店的对联是其中的一种,被称为商联,也是一种融合诗词的文学形式,而且历史悠久。
在北京,至少从明代就有了商联的记载,清代时商联更为普遍。清代的《都门汇纂》、《朝市丛载》及《水曹清暇录》等书都有详细的记载。
《都门汇纂》称,北京店铺“对联之佳者,美不胜收,惟嵌以字号、堂名、地名者载入。”书中列举了樱桃斜街东麟堂饭庄的对联:“东方献寿;麟笔书春”,称之为“切饭庄,切新正,又切字号,句法现成,故佳”。大栅栏西口的东陞堂饭庄也有商联:“东道恒为主;陞阶预作宾”,字号卦名,绝不牵强,又切饭庄。乃至崇文门外的永顺轩茶馆的对联也为《都门汇纂》的作者所记录:“永教满贮龙园液;顺便来倾雀舌茶”,这副对联贴在茶馆门口,给茶馆增色不说,还有了神秘感,“牵合自然,不费雕琢”,又将永顺的字号嵌之,是相当不错的好商联。
《朝市丛载》也有同样的记载,书中有崇文门内庆会堂饭庄的一副对联:“庆升平世;会富贵人”,听起来很俗,但对句工稳。在西城定阜大街有一家专供京剧票友唱戏的茶馆,名为同胜茶馆,因票友们时时聚会于此,它门口的对联煞是有趣:“同时梨园翻旧曲,不须笙管嗷嘈,自有一番趣味;胜于菊部斗新妆,即此衣冠聪略,更添无限精神”。票友唱戏几乎是不化妆的,全凭嗓子的功夫,此对联将票友们的表演形态如实的表现出来,而且对联“又切字号,句法新奇,妥贴”。
京城老字号的对联更为讲究,昔日同仁堂药店有“灵气秘授;琼藻新栽”,比一般药店的“一药一性岂能指鹿为马;百病百方焉能以牛易羊”的药铺对联文雅。绸布业“八大祥”之一谦祥益就曾有“谦光和蔼;祥祉茵纭”的对联。对联是嵌在店旁专供车辆行走的大门上。当年有钱有势的人物到谦祥益购绸布时,往往乘坐自家的马车,尤其是女眷去店里买货时,为避免路人喧哗,往往从店旁的大门出入,而大门上的对联为谦祥益增加了光彩。
荣宝斋是驰名的画店,它店中的对联不仅仅是广告招牌,更是文化品位的表现,对联得到历代店主的重视。据考,它最早的对联系清代高其佩所书。高其佩,号且园,曾任刑部侍郎,颇有文采,他的对联是:“软红不到藤萝外;嫩绿新添几案前”,十分含蓄地点出了荣宝斋是一家画店。黎简也是清代书画家、诗人,他为荣宝斋提了“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多年前郭沫若也给荣宝斋提了“众志成城,众擎易举;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虽无多少新意,但字写得好,词句有时代特色,也为荣宝斋增色不少。
商联多嵌入字号
老北京的店铺对联十分有趣,《水曹清暇录》的作者王啓淑,既是诗人,又是官吏,曾任乾隆朝的工部郎中。他在书中记载说:“京中招牌,有人戏集成联者,漫录数则于此。‘甘露斋祖传狗皮膏;香雪堂神效乌鬚药’、‘冬季讽经;秋爽来学’、‘立道堂诚意高香;修德居细心壑烛’、‘四世马公道膏药;三代王麻子金针’、‘经蒙任附;槽道俱全’、‘通天蜡烛;道地药材’、‘裱背顶槅;兑换银钱’、‘细皮薄脆;多肉馄饨’。”当年他的记载是文字游戏,但今天则有史料价值,让人知道王麻子不只制造、贩卖刀剪,而且还卖金针呢。当然这些对子只是京城店铺广告的集纳,不会有商家会悬挂在门口的。
在老北京,店铺对联往往是“藏头诗”,用对联形式将自家的字号及商品嵌于对联中。清代安徽举人王致和因金榜无名,又无回家路费,只好栖身于安徽会馆中度日,无意中发现了臭豆腐(雅称青方)。歪打正着,不少人喜欢上了好吃不好闻的臭豆腐,乃至慈禧的寿膳房也将其列入必备的菜品,每顿饭离不开它。臭豆腐本小利微,什么人都可以趸来卖,沿街叫卖者多为儿童。据说,清末有位皇亲因识字不多,且无体力,找不到工作还卖过,以此糊口,成为京城旗人趣事。王致和发迹之后,在前门外延寿寺街开了家大酱园,毕竟他识文断字,自家的酱园就用了“藏头诗”:“致君美味传千里,和我天机养寸心;酱配龙蹂调芍药,园开鸡跖垂芙蓉”,将对联的头一个字相联,恰是“致和酱园”四字。有一家称豫丰号小烟铺,它家门口的对联为“豫建徵祥烟景丽;丰收有象风雨调”,不仅将字号嵌在联中,而且写得颇有诗情画意,读起来令人回味不已。
前门外当年曾有一家专卖人参的药店(当时称参局),它门口的对联为“人居化日光天下;参自清河上党来”,将人参嵌入。不过此联过于直白,少些文气。这种藏头诗形式的对联,作为一种文化传统而流传至今,如,一得阁墨汁店曾有“一艺足供天下用;得法多自古人书”,写得很有气势,表现了店主的雄心壮志。
茶联品来最有趣
茶叶店、茶馆、茶座的对联可自成一体,被称“茶联”。柴米油盐酱醋茶,在“开门七件事”中茶排在末位,但茶联的水平并不低。喝茶除解渴外,还是一种精神享受,故有了“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香花分上露;水汲石中泉”、“陆羽谱经,卢仝解渴;武夷选胜,顾渚分香”、“仙露流云落山妙品;铜瓶石鼎雅士高风”等名联。
茶馆留下的茶联也不少,不过像昔日天桥的小茶馆不会有茶联悬于门外的,充其量挂个“雨前毛尖”、“西湖龙井”的小牌来招揽茶客,此类茶馆多以茶叶土沏茶,为好听称之为“高末”,因为没有茶叶店(茶庄)会把好端端的茶叶碾成碎末出售的。有了雨前毛尖、西湖龙井的招牌,茶叶土沏的茶,使茶客们心满意足,喝的很痛快。多年前前门老舍茶馆开业,曾挂有“大碗茶京都青山不老;呕丹心大地碧水长流”的茶联,据说是老舍夫人胡絜青所赠。老舍茶馆是卖二分一碗的大碗茶起家,后来买卖做大了。
老北京有些茶馆喜欢茶联的异趣,安定门外的六铺炕的一个野茶馆,门口曾有“方桌条凳,坐客常满;泥壶泥碗,茶香飘散”的茶联。安外上龙胡同周边曾有口甜水井,沏出的茶很好喝,尤其当年住在北城的旗人和附近黄寺的喇嘛,时常在此品茗,茶联的宣传效果就出现了。
邓云乡的《鲁迅与北京风土》中记录了鲁迅先生到中山公园、北海公园的茶座、茶馆品茗饮茶会客的轶事。他写到中山公园的春明馆的茶联:“大厅正面墙上挂着一幅集‘泰山石经’的六言联:‘名园别有天地;老树不知岁月’。”春明馆与公园内的长美轩、来今雨轩有所不同,“大体上春明馆都是一些老先生”,所以此处的茶联“充满了老气横秋的样子”。在上世纪50年末,中山公园内在夏日曾开音乐茶座,茶座外有“三篇陆羽经;七度卢仝碗”的茶联,将古代的两位“茶圣”陆羽、卢仝都写进去了,而且与茶座内播放的托赛里和莫扎特小夜曲和《卡门》、《茶花女》的咏叹调很协调。
对联是中国独有的文化遗产,其中还有许多诙谐、幽默和玩笑色彩的内容。旧京曾有许多“鸡毛小店”,店内没有卧具,住客们只能躺在鸡毛堆上,又铺又盖,住这种小客店的人,无非是沿街乞讨的叫花子、焊洋铁壶的手工业者和卖耳挖勺的小买卖人,但这些人中有些人虽有一技之长,但也贫困潦倒,所以不会挂“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的对联。鸡毛小店门口的对联很滑稽:“虽非羁旅招商店;却是藏龙卧虎堂”,暗寓在乞丐中还出现过朱元璋呢!至于剃头棚(小理发店)的“进店黑脸宰相;出门白面书生”,也很有趣,有“剃剃头,刮刮脸,有点倒霉也不显”的含义。
老北京有些商业对联是共用的,像颜料店的“颜分五色霞光彩;料俱十全耀日明”,澡堂子的“金鸡未唱汤先热;红日高升客满堂”等都是很实用的商联。
由于商联大多有实用价值和铺面装饰作用,故而流传至今。多年前郭沫若为某鞋店题了“凭谁踏破天险;助尔攀登高峰”,画家王遐举为某馆店所题“觥筹交错千宾集;日月光华万象新”,都留在楹联爱好者的记忆之中。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作者: 张双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