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网网友“足迹刘叔”摄影。
清水清,白云白
文/孙必武
清水清,白云白,一行白鹭天上来。
天蓝蓝,地蓝蓝,农民丰收乐开怀。
这是我来新单位后听学生唱得最多的一首童谣,同事们说这首童谣近年在新邵这边的乡下可是传疯了。白鹭,多么高贵优雅的一种鸟,《诗经·鲁颂》有言,“振振鹭,鹭于下。鼓咽咽,醉言舞。于胥乐兮。”张志和的《渔歌子》也写得极美,“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说来惭愧,我也只是在古诗词中感受过它们的美丽动人,从未有缘亲眼一见它们的风采,这就有了想去看看的冲动。百度一查才知道,新邵境内看白鹭的最好去处竟然是离我们学校不足两公里远的皂泥村,这也太巧了吧。
无需择日,下班后我便迫不及待地邀了几位年轻老师莽莽撞撞地就去了。我们跟着导航沿石马江蜿蜒而上,大约四十分钟后,来到了河畔一片十分开阔的地带,导航显示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可是,展现在眼前的除了一条悠悠流淌的清澈河流,河岸边肆无忌惮地生长着的野草和零星散落的野花之外,就是一片狭长的望不见尽头的田野。田野里蓬蓬勃勃地生长着绿绿的嫩嫩的油菜,油菜花尚未盛开,只是为了不至于太单调,这里一朵那里一朵点缀着一些粉黄色的花儿。尽管如此,还是有等不及的蜜蜂蝴蝶以及不知名的小昆虫在里面忙碌开了——只是不见一只白鹭。
河流北岸,田野的尽头倒是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白鹭或许藏在那里面?我们狐疑地走过去。哇,好大一片林子,里面除了常见的松树、樟树、枫树等之外,还生长着一群树龄达500多年的国家一级保护树种乌柿树,这里一株,那里一株,那边又有一株……数数竟然多达二十多株,接着我们又发现了几株200多岁的银杏树。天啦,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古树群。每棵古树上都挂着县人民政府颁发的古树名木保护牌,每块树牌上都有一个二维码,拿手机一扫,树的名称、年龄等等一清二楚。我们一个个掏出手机,一顿猛扫,并且摆出各种姿势咔咔和古树合影留念。古树大多生长壮硕,有的虽然被岁月掏空了身体,还是努力地伸展枝丫,用遮天的绿叶彰显着自己生命力的顽强,用满身的褶褶皱皱诉说着生存的不容易。这些树木矮的也有几层楼高,高的树梢直插云霄,遮天蔽日,看来这里还真是鸟儿们居住的风水宝地啊。我们漫步其间,顿感阵阵凉意袭来。眼尖的小张老师看见了树上的木笼子,那是鸟的家吧,我们一阵窃喜,应该是这里了。接着又看见了林荫深处的一棵高大粗壮的松树上有一块牌子,白底绿字写着“新邵县白鹭守护站”几个大字——总算找到了她们。
可是奇怪,偌大的林子仅仅有几只麻雀、斑鸠在树丫间扑腾,另外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和我们对视几眼后无趣地飞走了,连白鹭的影子也没看到。
我们正疑惑间,一位老伯拄着拐杖向我们走来。老伯七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一见面就问我们是来看鸟的吧。他说我们来早啦,接着又告诉我们他姓朱,是这里的义务护鸟员。他说,这片林子虽然不大,却生活着喜鹊、翠鸟、黄莺、白鹭等二十多种鸟。最珍贵的要数白鹭了,不过白鹭只是每年的谷雨前后到霜降期间在这里落脚,等霜降一过,它们就又飞走了。现在才过春分,还早着呢。朱老伯又说,你们别看这些鸟,它们虽然不会说话,心里却明镜似的,对环境的要求很高。像白鹭吧,是二零零几年才有的。想起以前,垃圾呀农药瓶子呀随处丢,遍地都是,河里也飘满了垃圾,加之上游隆回县有一家造纸厂,河水常年是墨黑的。鱼呀虾呀什么的几乎绝迹了,螃蟹及田里的泥鳅黄鳝也死光光了,连山里的鸟儿也少之又少。新邵县和隆回县联手治理石马江流域的污染问题,几年下来,天变蓝了,空气更加干净了,河里的鱼呀山里的鸟呀渐渐地才又多起来了……
朱老很健谈。只是由于身体的原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子。
一会后他又说:“是2010年还是2011年,具体哪年记不起来了,那时我刚退休,有天在散步,偶然间发现一种不常见的鸟在这里停留。我在云南那边当兵的时候见过这种鸟,知道它叫白鹭,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于是我就找到县林业局和环保局的领导,告诉了他们。他们相当重视,听说有白鹭,当即派人下来看了,回去后立即成立了白鹭保护站,那年六月份县政府正式挂了牌子,你们看——”他指了指那块招牌,“当时县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拍了这里的白鹭和古树,说这是大自然给我们的馈赠。还给我照了相呢!”说到这里,朱老脸上露出了老年人少有的羞涩的微笑。
他接着告诉我们,从那时起他就担任起了保护站的义务护鸟员,每天都要来散散步,看看这些鸟。当地的老百姓一个个也很上心,你们看,他们自发地做了些鸟笼子,都想把鸟留住啊。刚开始只有几十只,一百来只,后来慢慢地越来越多了,几年下来光白鹭就有三四百了,加上麻雀、斑鸠、翠鸟、黄鹂等多达上千只。到夏至边来,它们聚齐了,那才热闹呢……本来他还向县里打了报告,想在这里修一座桥,把河对岸的山连起来,建立一个生态保护基地,搞旅游开发。可惜后来生病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您老真不愧是鸟的天使啊!给您老点赞!”我们纷纷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朱老的一番话勾起了我对儿时的回忆。其实我也就住在石马江的下游,相隔不过几十里,正所谓“君住江之头,我住江之尾,同饮一江水。”小时候,我们常在河里游泳,游累了,就到岸边休息,捉螃蟹玩。那时的水多清啊,随便掰开一块石头,总能捉到螃蟹,有时还不止一只呢,运气好的话甚至能捉到小鱼,像小刀鱼、黄姑子、鲶胡子什么的都不少,偶尔还能碰上鲤鱼鲫鱼等大鱼。泥鳅黄鳝也多得是,爸爸和哥哥他们犁田时都会背一个鱼篓,犁铧闪着银光魔术般把肥沃的田泥一块一块地翻过来,翻成一个一个规整的椭圆,时不时地就有泥鳅黄鳝随泥巴翻上来,这时他们就弓腰顺手一捏,稳稳地捉住往背后的鱼篓一丢,收工时竹篓里总会有半篓或者更多的收获。回家后妈妈用油一炸,那可是现在想起来都令人直流口水的美味了,这种美味香透了我们的整个童年。曾几何时,河水变黑了,田土板结了,螃蟹、泥鳅、黄鳝等都绝迹了。我记得有一首童谣是这么唱的——
水墨黑,地不肥,农药是个害人鬼。
鱼儿绝,鸟声灭,地球妈妈在流泪。
告别了朱老,我们便掐着手指盼着白鹭回来的那一天。
我们实在等不到夏至临近,五一假期后的第一个下午就急急地去了。虽然不是朱老说的黄金时间,终究没有让我们失望。
远远地我们听见了森林里的闹哄哄的声音,待走近去,林子里的大合唱正在上演。这场面不得不让我相信鸟们才是真正的树尖上的舞者,是出色的舞蹈家。她们修长的双脚立于树梢之上,悠然自得地跳着芭蕾。这里似乎没有“鸟以群分”一说,这里是绝对的“民族大融合”,各种各样的鸟儿混在一起,或翻腾或跳跃,直晃你的眼睛。最多的当然是白鹭了,她们是“鹭”立“鸟”群,除了身子高,还一身洁白,一个个颇具仙风道骨的风范。这时,天上飘过朵朵白云,我都分不清是白云托着她们在舞蹈还是她们在搅动着白云翻滚。林下的灌木、芭茅矮矮的,不深,但正是这样使得鸟儿们的演唱声砸在我们的耳膜上显得更加振聋发聩,仔细听又听不出具体是什么样的曲子,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庞大的乐队在为她们伴奏。她们的伴奏也很不一般,好像是丝、竹、笛子、唢呐都上了,又像是锣、鼓、琵琶、扬琴齐上阵,呜呜哇哇声此起彼伏,咕咚咕咚声不绝于耳,或高亢或低沉或尖锐或轻柔,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这可是真正的天籁之音啊!有的跳累了唱累了,就蹲在树丫上小憩,或闭目养神或打个盹;有的可能觉得自己唱的跳的不如人家,便甘愿在外围充当啦啦队,或者担任警戒员;也有的嘎嘎地在原地自娱自乐;还有性急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咕咕咕——没等你看清,已经由这棵树滑到了另一棵树上。
久了,我们又被另一些鸟儿吸引。
五月初汛,水位上涨。流水清澈见底,浅滩水草丛生,水中鱼儿一条条细细可数。我们站在岸边眼巴巴看着鸟们尽情享受着她们的饕餮大餐。你瞧那细细的长腿小巧的身姿洁白的外套,在夕阳照耀下是那么的美丽迷人。她们一个个娇小苗条的身影在各自的领域巡梭,只要那长长的喙猛然往水里一击,肯定会叼起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接着就见她们伸长脖子,喉结一滑一滑,头优雅地三点两点,一条鱼就被囫囵吞下。
田野里娇嫩的油菜花终究禁不住夏日骄阳的蹂躏,已经褪去了往日的鲜艳,只捧出青涩的籽粒招待远方的客人。也有不服输的,这里一朵那里一束稀稀拉拉的花儿固守着春日的芬芳,想要把春天拉长,奈何势单力薄,终于难成气候,只能任由蜂儿蝶儿肆意玩弄于股掌之中。看累了,我们几个便手拉手,在河滩边围成一个六边形,躺下。我们就这样躺下去,躺在葳蕤的草地上,看天上的白云飘过,看头顶的白鹭掠过,听河水静静地流淌。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好一幅秀美的乡村晚霞图,可惜我不是画家,画不出她的美丽;好一篇韵在骨子里的散文诗,可惜我不是作家,写不出她的韵味之万分之一。我只能这样微闭双目,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用心去感受她的处子般的美。
这时,一只白鹭身着素装,迈着优雅的模特的步子向我走来,我想把她拍下来,留下这永恒的美,可是又怕惊扰了她,不敢发出丁点动静,甚至连呼吸也不敢大声,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任由她向我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她竟然向我伸出双手:“欢迎你们,尊贵的客人。”我赶忙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敢松开,因为她带着我来到了很远很远的一条河边,我怕一松手会掉下去。河里好多好多的鱼,她用嘴轻轻一点,一条鱼,一点,又是一条。一点、两点、三点,一条、两条、三条……我们都拿不下了,把鱼放在身旁的白云上,一条一条金黄色的大鲤鱼堆满了一朵又一朵白云,连满天的晚霞都被染成了金黄色的鱼鳞状。我们坐在白鹭翅膀上,白鹭驾着祥云,我们飞呀飞,飞过了河流,飞过了高山,耳畔是呼呼的风声。我抬眼一望,远处山脚下有一枚好大的白鹭蛋,红彤彤的,里面仿佛有一只小白鹭在蠕动,急欲破壳而出的样子。我伸出双手想要接住她,不料身子一歪,一个趔趄——醒了。我急忙寻找那只梦中的小白鹭,只见有两只白鹭在我脚边玩耍,一只在草丛里嘬着,另一只在为她梳理羽毛。她们是一对情侣吗?肯定是的,瞧那亲密的样子。也许是我们一直这样静静地躺着,不会对她们构成威胁,她们才敢这样毫无顾忌地在我们眼皮底下卿卿我我。我讨好地想靠拢她们,慢慢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她们的羽毛,想问一问她们刚刚破壳的那个小精灵去了哪里。哪想她们对我的示好显得十分的不屑,我一有动静,她们便跳开了,嘴里发出咕咕的警告声,似乎在宣告她们主人的身份。是的,她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只是客人,是我们打扰了她们的安宁,打搅了她们的谈情说爱。
天渐渐地暗下来了,鸟儿们三三两两地往树林里飞。无奈,我们也该回家了,不得不像告别恋人一般,和她们依依惜别。
再见了,可爱的小精灵们!
可爱的小精灵们,我们以后还会来的。
孙必武,教师,湖南省邵阳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湖南日报》《中国校园文学》《短篇小说》《百花园》等报刊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