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来做客,我盛情邀请他坐下,品一茗茶。他一转眼,盯着我脚边。
那是一个猫包。
注意到他的目光,我笑着打搅了他。
“咋了。”
“你没有养猫吧。”
我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那是半年前的晚上,我在山上,山上的夜里,望着星星。身边传来了一阵子窸窣的声音,我望去,对上了一双打漆黑中闪出的碧绿的眼睛。那眼睛是真漂亮,明着在夜里头,小灯似的。它轻轻地挪到我身边,不动了。我试着探向她,摸着了,茸的。顺到颈子的地方,我拎起它放到手上。捧着了,小的。
哦,是一只猫。
她在我手里蹭了几下,我轻轻地抚上去。毛很乱,但顺亮地很,在明星暗月的微光里,浮着一层轻碎的折射。大抵是黑猫吧,我改抚摸为轻柔地顺着她的毛,继续看黑夜与繁星。
也是这时,手中传出了几声小小的呜咽。我低下头,估摸着应该是一道伤。我在身上翻找,常摸黑上山,免不了受伤,备着药。我用的了,希望她也受得住。找着了,抹上刚刚寻出的伤口。她扑在手里,呜咽着,但没咬我也没抓我。我腾出放下药的手,揉着安抚她。
这就是我们的头一回见面。
我很喜欢上山看星星,但是一周毕竟只能去上一趟。而令我欣慰的是,现在我多了一个小友陪同着我。每一次我上山,坐到那个雷打不动的位置上后,向周围喊上几声,她就轻轻从黑夜中跃出。
虽说第一次她见我,是呜咽着的,但是她并不是不会正常地如同其他猫一样喵喵地叫,反而更多如此。我看星星,她在我身边,手里,环绕着,咕噜着,我听着她。后来,我有一些不愿与他人谈论的秘密、想法,也和她说。两个家伙,语言并不相同,但是相通。
然而有一回,我坐到那个熟悉的位置,呼唤她。她钻了出来,呜咽着。而我听到夜里响着并不熟悉的猫的声音。她刚刚在我身边躺下,见着前面的一处草丛里闪烁着的几道眼睛。立刻弓起腰,浑身毛发绽开了似的,低吼着。我是第一回听见她这样的叫声,愣了一下,拿起手边的棍子要去赶那些猫。她却死死地扒着我的裤脚,咬着不放。我只得坐了回来。
那晚临走前,我担忧地搓了搓她,她拱了拱我的手。
然而下一周我回到山上,她出来时声音却相当地微弱。我急忙轻轻地把她抱起来,检查着。她浑身是伤,原本印着星光的毛发参差不齐,有几处还粘在了一起。慌慌忙忙地,给她上了药。相处这么久,我早就准备了许多更适合她的药物,就是怕这种情况。上着药,我在她腹部往上接近心口的地方发现了一处较深的伤口,很明显已经很久了。我涂上去一点药膏,她立刻不安地用扒住我的手。她第一次向我伸出了爪子,我手上多了几道伤痕,但很明显她是无意的。
我很清楚,那样的伤,越拖就越是糟糕。
“所以?”
“所以我买了这个猫包,想要带她回家,去医院。”
那天,我特意早些到那。她出来得也很快,绕着我欢快地喵着。我拉开猫包,轻轻地推了她一下。
她定住了,那碧绿色的眼睛盯着我。
但是她还是进去了,尽管她立刻就出来。我拿出药膏,一如既往要给她上药,抚着她。
手上的疼痛一下子狠狠地砸中了我的脑海,她咬了我一口,两只爪子带着锋利的指甲把我推开。我吃痛但是还是追了上去,她弓起腰,朝我低吼着。那两只鬼火闪着警示的光芒,退进了夜里。
她朝我那样吼,那样看我,我捂着伤口,站在同样的夜里。
好似流离失所的是我。
那座山上有时还能看见她,但她再也不去那个地方。
“所以,你错了吗?”
我错了,那样的伤,很明显是人所为。她从来不相信人。她愿意接近我,是她把我当成和她一样的猫。我拿出猫包,也便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反应过来,面前是一个人类而并非一只猫。
“你明明那样的好。”
是啊,好,一个劲的想帮她。可是她是属于夜的,她拥有着自由,哪怕是遍体鳞伤的,哪怕是虚假的。但那是她的高贵。我想要带走她,自私地展现出占有她的意图,我就算是再好,她不愿意也无法承担更不会作为一只家养的猫反馈我。
“后来呢,有了猫包不养一只猫不是很奇怪嘛。”
我仍然去那个地方看星星,偶尔也会改变地点去别的地方。她能见到我,知道我还在,我也知道她在。虽然她再也不出现,我也有办法能找到她,比如去翻那座山上猫多的地方,去找她蜗居的那片夜,或者漫山遍野的赶她出来。
但是我不会,我只是有时间便坐在老地方。她若是恨我,那便正好提醒她再也别那样靠近一个人类;她若是有一天需要药物,或者突然想要一个归属,那我就在哪。
毕竟,是我把她弄丢了。
“为什么不买一只或者领养一只猫呢,有了猫包不养一只猫不是很奇怪嘛?”
“有什么奇怪的,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有着渴爱愿爱的心不一样没有知心之爱。”
朋友放下了茶,我回过神。哪里有什么朋友,茶,猫包。我不过还是坐在那座山上,周围满是张牙舞爪的黑暗。
我抚了抚并不存在的猫包,抬眼。
一夜,星稀,月明。
而漫天的星映入我眼。刘奎
校对 王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