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监狱】是作者杨刚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了他在监狱服役期间的真实经历。狱中,他遭遇了各种各样的囚徒和荒唐事,细致刻画了狱中的人情冷暖,向读者展现监狱中不为人知的微观社会。
大家好,我是脸叔。
《九号监狱》由作者杨刚创作。2008年,作者杨刚因为经济犯罪被判处有期徒刑,进入9号看守所。
9个月的关押生活让杨刚从最底层的洗碗工做到牢头,个中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与犯人、狱霸斗,与管教斗,甚至在狱中还收获一段柏拉图式的感情,上演了一出真实版本的《监狱风云》。
杨刚将这些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他说,这些文字,既对曾经牢狱之灾的一个交代,也是对自我认知的一次全新探索。
这是系列的第7篇。
香烟,在监室里是稀罕物,人都有逆反心理,看守所规定越不让你带进监室里抽,那么带进监室里的香烟,那抽起来的味道就越好。
监室里能抽得上烟,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我们监室里一桌不用说了,二桌不一定每个人都能轮得到,三桌更是看得上眼的人才会给颗香烟屁股让他闻点烟味,就这样能闻到烟味的还觉得自己很荣幸,说明上面人眼里有他,在别人眼里他能挺半天胸。
那么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高墙大院里面,香烟从何而来呢?现在我为大家来介绍下在看守所里搞到香烟的几种途径:
第一种搞香烟的途径,是在每天放风的时候,如果监室最近比较稳定没有违规现象,主管所长为了安抚或者奖励,就会发香烟给大家抽,所长发的香烟是所里配发的,都是些最低档次的香烟,几元钱一包的,发香烟的时候,分两排蹲下,由我一支支发下去,然后给我打火机点着,一个个传着点,而且还会在我们队列面前摆一只脸盆,抽完香烟的就把烟屁股扔进去,抽了几支香烟就要点几个烟屁股,所长要进行检查。
看似这种做法能杜绝把香烟带进监室的现象,实际上还是有很多空子可以钻的,每当所长发香烟的时候,所长把烟交给我,我自己抽出一根到所长那取火,其余的就交给灵活点的犯人让他分下去,这时候我们一桌几个就会和所长讲话,反映点监室里的情况,说点什么事情,引开所长的注意力,下面分到香烟的人赶紧掐烟屁股,把掐下来的都藏起来,蹲在那里抽的就是个烟屁股,抽完就把烟屁股丢进脸盆,我们也会东绕西弯地和所长讲话,以免他发现破绽,有时候为了把整只烟带回去,就要在放风场找其他监扔下的烟屁股去充数,因此每回抽完香烟,所长数脸盆里的烟屁股都是能对的上数的,就这样在所长眼皮底下每天还能搞不少烟进监室,进监后,阿四在门口就会喊:“今天的收成。”于是下面人就一个个上来缴纳公粮,由老端统一收藏,这就是我们主要的香烟来源。
第二种搞烟的途径,是犯人有时会通过律师或者释放出去的人带信给家里,让家里人或朋友通过送衣物到看守所的机会,在衣服被子鞋子里放香烟或烟丝带进来。
衣物送进来后,所里会首先用金属探测器探一遍,然后让在短刑监服刑的劳动犯检查衣物,香烟基本上在这一关会被搜查殆尽,因为这些劳动犯本身也是从我们刑拘室出去的,对这套手法门清,有把衣服内里拆掉,充填烟丝后再缝好,有把被子拆开,把烟丝裹在棉絮里带进来,还有把厚底拖鞋拿到街上的补鞋摊,把鞋底割开,里面掏空,放入香烟带进来的。
但是经过劳动犯一搜,基本上全军覆灭,有时运气好,因为衣物袋里有写着接受人姓名的单子,恰好检查的劳动犯认识你或者和你一个监呆过,就放你一码,这样一旦通过重重关卡送进来的烟丝,那数量就比较多的,而且质量也会比所长发的好,不过由于重重阻截,能安全到监里的烟,那基本上如同中大奖一样幸运了。
第三种搞烟的途径,就是通过和律师见面或预审、检察官提审的时候,向他们讨要香烟,或者趁他们不注意偷藏香烟进来,律师见面时,可以直接问他要,聪明的律师就会把香烟放在桌上,站起来接个电话或怎么的,你就把手伸过铁栏把香烟偷进来,律师就当没看见,当然仅限于香烟,打火机律师万万不会给的;预审和检察官提审也一样,犯人就向他们要,不给就不好好交待,为了提高审讯效率,预审和检察官也会给犯人香烟抽,有的人不会管,你直接把香烟藏裤腿或袜子什么地方,有些人很认真,一定要你抽掉才行。
不过那也有办法,抽到一半的时候,就扔地上用脚踩灭,因为隔着铁栏和桌子,对方看不到你脚下的动作,就可以用脚把烟头夹到自己的鞋子里面,如果手脚快的话,一次提审也能弄进4、5个半截烟,所以提审也是搞烟进来的一次机会。
每次犯人出去提审的时候,阿四都会教育他们怎么带烟进来。但是在提审室搞到烟还没算完,回监室的时候,碰到认真的所长还会搜身检查,在看守所里负责押犯人进出提审的有个叫大老陈的民警,搜起身来出奇的变态,大家都叫他“变态陈。”
落到他手里,浑身上下把你摸个遍,还要你把裤子脱下来。很多香烟都在他手里被搜出了,大家恨得他牙根痒,尽管如此,还是会有穿越火线的香烟给带进来。这是第三种途径,虽然烟不多,但也算是香烟的一种补充来源。
所里知道每个监室里都或多或少的藏有烟,所以经常性的抄监,特别是李副,每次我们出去放风,就会走进监室里,东翻翻,西看看,一点也不避讳,整个看守所也就他一个了,其余的所长都很忌讳走进监室里面,我们的张所长就从来不踏进监室一步的。
看守所领导其实并不担心我们在监室里有烟,他们担心的是我们手里有火,有部香港电影《监狱风云》里就有犯人以着火为由,引管教来救火而趁机越狱的情节,因此所里对火是严加控制的,但凡发现在监室里抽烟的,轻者痛骂一顿,重者就上脚镣,尽管如此,每个监室仍乐此不疲的和所里玩着猫和老鼠的游戏。
获取火的途径也有好几种,搞火的那个难度危险程度和科技含量就比搞香烟就难多了,第一种途径,也是最直接的办法,搞一个打火机,可是在看守所里搞一个打火机谈何容易,在看守所里我们能接触打火机有几种情况,放风的时候,所长发香烟,会递个打火机给你,但只能在手里呆几秒钟点烟的时间,所长会立即收回,基本无可能自己偷偷藏下。
谈心的时候也能摸到打火机,但是所长和你面对面,想偷打火机难度太高了,有一次和所长谈心,点烟的时候,我偷偷把打火机捏在手里,所长也没怎么注意,谈完心就送我回监室了,铁门关上还没等我开心,所长把铁门的小窗打开了,一只手伸了进来,用很严厉的语气说:“交出来。”我还得赔不是,“所长,不好意思,刚才点完烟忘记还给你了。”
提审的时候也能接触到打火机,就是律师也不敢让你带进来,更不用说那些提审的警察和检察官了,从提审室带打火机进来基本没戏。前面两种情况虽说所长盯得紧,然而日复一日,难免所长会有疏忽,有时正在放风场点烟的时候,所长对讲机里有事找他出去,心里一急,把打火机忘在我们手里了,等所长办完事情回来,问我要,我们一概装的很吃惊的样子:“所长,不是还给你了吗?”有时候所长自己也记不起有没有还给他,这样打火机就搞到手了。
第二种途径是在搞不到打火机的情况下,就要艰苦奋斗,自力更生了,先前说的摩擦起火就是取得火的一种方法,看守所里传下来的办法是:从被子里抽出棉絮,选品质好一些的,拉开在里面放入硫磺皂的粉末,硫磺皂没有,就让犯人装病,说自己长疥疮浑身痒痒,旁边几个人附和下,说也痒,可能被传染了,所里最担心传染病,会马上给硫磺皂,有了硫磺皂粉末,再从墙壁上刮些石灰末掺入,然后把棉絮按螺旋形卷起来,找一处干燥的水泥地,拿胶底鞋在地上猛搓,速度要快,4、5分钟后拿出来,用嘴吹,火就会着起来,问过别的监室都有成功的例子,可是我们9号监却从来没有成功过,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每个监一旦被所长抓住在监内抽烟,问火哪儿来的,无论什么办法搞到的火,回答所长都是统一口径的答案:自己地上磨出来的。
第三种途径就是颜平从10号监传过来的,干活的时候藏下小灯泡,用闹钟里的电池点亮小灯泡,然后敲破灯泡,用棉绳从那微弱的灯泡亮光中把火引出来,这种方法操作难度,技术要求非常高,也只有对抽烟异常执着的老端才能胜任,不过这样做就会产生个衍生问题,就是电池不够用,没几天一个电池就没电了,不过也有办法解决,放风的时候闹着要剃胡子,所长就会拿电动剃须刀进来,我们偷偷的就换了电池出来,这个取火方法我们9号监用的比较多。
第四种途径那是在前三种途径都无法实现的时候,那就要冒险取火种了,我们从席子里抽出棉纱绳,挑长的缠在手上,留一个头在袖子边,等所长发烟点烟的时候,把绳点燃,那棉纱绳烟不多,火烧上去了就抽点出来,一直等到我们收风进监,回监后多点几根备着,放在马桶边,派专人看护火种,以备我们随时之需,这个办法不需要技术,只要胆子够大就行,需要在所长面前有面不改色的从容,哪怕被所长发现,打死也只能说自己带着玩,这个事情张小娃最合适,带火进来,让他吸个烟屁股就行了。不过有个问题就是点着点着,棉纱绳有时就自己灭了,每次引进来的火在监室里不会超过10个小时,一般我们中午晚上的两顿饭后烟抽过后就把它灭了,等第二天接着从外面引。
主要就是这几种得到火的途径,另外还有几种偏门方法,我也不是很熟悉了,说了那么多抽烟的事,前面讲到我们监室已经断火了,据颜平说的10号监留下的灯泡,让我们觉得可以尝试下,要搞到10号监藏在放风场阴沟里的灯泡,有一个问题要首先解决,那就是10号监的放风场和我们9号监的不是同一个,按照平时放风的习惯我们根本没机会进到10号监的风场,那么不放风的时候有没有机会进到10号监的风场呢?有,答案是肯定的。
我们每半个月都要理次发,主要是我们向所长提出,刚好所长也有空,就会在下午的时候,放我们去放风场,每人剃头,剃的当然是光头,主刀师傅是老端,这个时候所长也比较放松,所以理论上去10号监的风场剃头是可行的,刚好这天下午天气也比较好,所长找我谈心的时候,我就对所长提出,能不能让大家剃个头,好长时间了,头发都又脏又长,严重影响9号监的内务卫生分数。
张所长刚好有空,就很干脆的答应了,我和阿四老端预先都已经商量好了,铁门一打开,径直走进10号监的风场,张所长嘀咕了两句:“怎么不到自己的风场。”阿四赶忙接上话头:“所长,这个风场阳光充足,我们那个太背阴。”
所长想想也对,就关上铁门帮我们拿电剪刀去了,趁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早就安排好的几个犯人,非常迅速的抬起水龙头下的阴沟盖,只见满满的一罐小灯泡正躺在那里,张小娃手伸进阴沟,一把就把罐子拿了上来,抬阴沟盖的几人立即盖好阴沟,动作一气呵成。
当天晚上,监室里又亮起了火,我们一桌抽中华,下面的几个有功人员都赏了几口我们平时带进来的香烟,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整个监室的气氛非常和谐,其乐融融。
阿锋调走以后,监室里就相对显得稳定多了,除了阿四还有时会蹦来蹦去的和下面人玩玩闹闹之外,再也没有啥让我烦心的事情了,我的值日位置已经很稳固了,比较喜欢清净的我对下面人也就放松了管理,在下午休息时间也允许他们玩些小游戏,比如几个人一起玩敲七的游戏,或下一盘用饼干盒子制作的象棋。
阿四都不喜欢这类游戏,他喜欢热闹点的,就问颜平:“你们10号监经常在铺板上闹,都在干些什么,玩些什么游戏?”颜平说:“玩摔跤,玩躲猫猫。”阿四就是喜欢闹腾,一拍颜平的肩膀,兴奋的说:“这我们也可以玩啊。”
自从我进入9号监以来,小圆头时代的高压政策,到我的巩固权力阶段,的确没有在监室里有过什么玩游戏的想法,阿四突然提出这个建议,作为我来讲,心里是有抵制的,玩什么摔跤躲猫猫游戏,玩得整个监室又开始乱轰轰的,不过看看大家兴致都挺高的,监室里的日子也实在无聊,爱玩你们就玩吧,我对他们提了几点要求,不要大声喧哗,不要玩过火吵架,那个摔跤就不要玩了,肢体对抗游戏,从监控上看还以为又在打架呢,万一出点状况,还不是要我来背黑锅。
躲猫猫游戏在看守所也算是个保留节目,监室里的生活又单调又枯燥,大家就靠玩些游戏打发时间,所长在我们下午休息时间也相对管得松些,只要不整出什么大动静,也不会干涉我们玩游戏。
躲猫猫的玩法就是一个人被挑出来做瞎子,用布条蒙住眼睛,其余人在铺上散开,由瞎子来摸,你可以躲不让瞎子抓住,一旦抓住就不能反抗,必须站好任瞎子摸脸以确定你到底是谁,如果摸不出来是谁,那么瞎子重新开始摸,如果被摸出来你是谁,那么你就蒙上眼睛作为瞎子继续摸。
理论上讲这个游戏还比较文明的,可是玩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瞎子在摸时,调皮的人会拍他一下,抓他一把,瞎子摸人的动作也相当大,有时甚至手脚并用,被摸到的人还要挣脱,刚开始玩得时候还比较遵守规矩,年轻人玩嗨后就乱来了,经常会出现不和谐现象,我多次要求大家遵守躲猫猫的规矩,然而让这些连法律都不愿遵守的人去遵守游戏规则也太困难了,在游戏过程中仍然有很多肢体激烈接触的现象。
躲猫猫这样玩下去我觉得不是个办法,早晚要出事,打算把这个游戏叫停,但是我这人办事情挺优柔寡断的,特别是做值日以后,什么事情都喜欢在脑袋里多转几圈,断然叫停的话,可能会引起大家对我有意见,我需要的是一个机会。
午休起床后照例玩起躲猫猫,发起人又是很爱玩闹的阿四,但是阿四自己不参与游戏,也许觉得自己和三桌四桌的一块玩躲猫猫丢份吧,他只是喜欢玩闹的那种气氛,用玩闹的方式来填补他内心的空虚。
每次游戏谁当瞎子是由石头剪刀布决出的,这回王明输了,就由他当瞎子,王明讲话做事不怎么上路,和很多人有矛盾,特别是和翁伟、天宝、何来弟几个,经常为了睡觉铺位的事情闹意见,因此趁王明做瞎子的时候就故意捉弄他,拍他一下,摸他一下,一时间在铺板上窜来跳去,终于翁伟被王明抓住了黄马褂,因为没有被抓住身体,翁伟还想逃,王明不放,一拉一扯的,王明因为蒙着眼睛,失去了平衡被带倒在地了。
我一看要出事情了,果然,王明一把扯掉布条,怒冲冲的直奔翁伟过去,掐住翁伟的脖子狠狠地推了一把,翁伟也不是省油的灯,扑上去就和王明扭在一起了,看情况有点失控,阿四赶紧上去拉开,其余的人也都站着看热闹了,这种时候一定要把那两个人从其他人里面分离出来,不然所长从监控里看下来就像打群架一样,我站起来大喝一声:“没事的都给我坐下。”
一下子铺板上就剩下了阿四,王明和翁伟3个了,我对那两人骂道:“你们两个给我下来,站门口去。”两个人悻悻的走下来,站到门口去了,我站在铺板上看着他们两,王明对上面还是很顺从的,低着个头,翁伟有点不服气的感觉,我对翁伟说:“玩游戏抓到了就抓到了,逃什么逃?玩不起就不要玩。”
在我身边的老端这时也用温州话狠狠的骂他,既然老端在管了,我就不多说了,不过翁伟这小子自恃和我一个被窝里滚过,在下面时关系比较好,老端又是他老乡,我也一度也想提拔他上二桌,可是这小子做事从来不给我挣面子,想提他都提不起来,现在想来是把他养掉了,养成祸患了。
至于王明,作为一个诈骗犯,居然和整个监室的人都关系处不好,也不知道哪个傻瓜被他骗了,对于王明我就告诫他,已经因为和别人吵架被所长处理过两回,不要脑子一热就什么都不想了,王明连连点头。我也想着趁这次机会,干脆就把躲猫猫游戏就此禁止了,转过身来对铺上坐着的所有人宣布:“从今天起,不准再玩躲猫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