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可心:“把民主吹得天花乱坠,不如实实在在的基建”

编者按
11月15日至16日,亚太经合组织(APEC)第三十一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秘鲁首都利马举行。本次APEC峰会以“赋能、包容、增长”为主题。而这次办会,也是秘鲁继2008年和2016年之后,第三次迎来“APEC时刻”。
值得注意的是,从APEC到G20峰会,近期有两场全球峰会在拉美举行。而近年来,随着全球南方国家的崛起,拉美也经历了一个重新“被发现”的过程。
这类全球性盛会能为举办国带来什么机遇?包括秘鲁在内的拉美地区已成为“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参与方,中企在当地的经营发展经历了哪些蜕变?或大或小的干扰时常来袭,相关合作又是如何坚持?围绕相关问题,观察者网和《今日中国》杂志秘鲁代表处负责人、《公言报》总编孟可心进行了对话。
【整理/观察者网 彭宇萱】
观察者网:这次是利马第三次举办APEC,结合前两次的经验来看,这类盛会会给秘鲁带来哪些机遇?
孟可心:秘鲁因位于南美洲,地理位置相对偏远,世界的关注度较低。因此,借助国际大型会议来提升国家形象,吸引外资和游客成为了秘鲁的对外策略之一。APEC这样的会议不仅是秘鲁展示自我、吸引外资的重要平台,也帮助其推广旅游业、美食业,同时还能宣扬自己拥有金融自由化等营商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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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0日在秘鲁首都利马拍摄的2024年亚太经合组织会议标识。 资料图:新华社
如你所说,自2008年以来,秘鲁已三度作为主办国举办APEC会议。2008年,时任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带领中国代表团参加APEC,当时的秘鲁总统是阿兰·加西亚·佩雷斯。那时秘鲁与中国的关系就已非常紧密,秘鲁政府特别希望吸引中国的投资。
那次胡锦涛主席带领众多中国企业家来访,其中最为知名的是马云。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当时马云在秘鲁官员的陪同下访问了利马的一家服装布料批发市场,却遭遇了当地民众的强烈反对,甚至有人向他扔鸡蛋,质疑阿里巴巴会夺走秘鲁人的工作岗位。那时的秘鲁尚较为封闭,对全球化的理解有限,不像今天的中国那么开放。然而,随着全球商业和网络化的发展,商业模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也成为了一个深刻的转折点。
到了2016年,库琴斯基担任秘鲁总统,而他同样高度重视与中国的合作。我当时到他家采访,他明确告诉我,他的总统首访将安排访问中国。后来,他确实也这么做了。2016年之后,大量中国企业进入秘鲁市场,尤其是在矿业和基础设施领域,中资企业在秘鲁的投资逐年增加。例如,中铁、中交等中企纷纷参与了秘鲁的基础设施项目。根据统计,在秘鲁,2016年时,注册的中资企业不到80家,而到目前为止,已超过170家;若加上私人投资,实际数量可能超过千家。
近十余年来,中资企业在秘鲁的投资和发展也逐渐走向稳步成熟,越来越能够适应当地市场,处理复杂局面。比如,在秘鲁最为著名的钱凯港项目,这几天正式投入运营,习近平主席与博鲁阿尔特总统共同主持了开港仪式。我们中企在项目实施过程中确实遇到了一些挑战,如年初港口独家经营权问题曾经历两次国会投票,但我们是按合同做事,受法律保护,因此不怕相关部门找麻烦。这样的案例不仅是中资企业在秘鲁成长的缩影,也给了其他在海外发展的中国企业一次警醒:要尊重和适应当地法律和文化,才能越走越稳、越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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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1月14日在钱凯港拍摄的纯电动智能集卡。资料图:新华社
观察者网:您提到钱凯港,可能因为最近开港,所以我们可以看到美媒加大渲染“中国威胁”的力度,甚至将这个港口视作“中国威胁”在拉美的新象征。上次采访时您也分享了一些钱凯港的建设故事,从钱凯港对秘鲁自身的发展来说,未来除了成为秘鲁农矿产品的出口港外,钱凯港在推动秘鲁对接全球价值链方面,还会发挥哪些作用?
孟可心:首先,钱凯港的运营直接带来了显著的经济效益。最直观的变化是,秘鲁到中国的海运时间缩短了约23天,这意味着运输成本大大降低,这是最直接且明显的效益。
其次,港口的建设将推动周边地区的工业园区开发。以安孔工业园区为例,当前该项目正在等待秘鲁国会批准。安孔园区地理位置优越,靠近钱凯港和豪尔赫·查韦斯国际机场,一旦批准,它将成为重要的产业和物流枢纽。钱凯港的开港已为基础设施建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未来的铁路、公路和工业园区等配套设施也会相继跟进。这是一个长期的规划,尽管目前仍处于初期阶段,但秘鲁政府已经意识到,基础设施建设必须同步推进,才能进一步促进经济发展。
此外,钱凯港的设计和战略位置将使其成为南美洲与亚洲(尤其是中国上海港)间的海运枢纽,重新分配来自秘鲁、智利、厄瓜多尔、哥伦比亚及巴西的货物。
习近平主席在会谈中提到,“从钱凯到上海”已经成为了一句流行语。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今天我与朋友走在利马街头,很多路人同我打招呼时都直接喊“钱凯”;我坐出租车时,司机也向我表示,他们对钱凯港的期望非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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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海到钱凯”在秘鲁已成为一句流行语。资料图:新华社
在疫情后全球经济疲软的背景下,钱凯港的建设进程非常迅速,从2019年认购投资到今天正式运营仅用了五六年时间,这展现了中国企业的实力。而钱凯港也如同一个经济“发动机”,它不仅会带动秘鲁本国的经济增长,还促进了周边地区基础设施和物流运输的改善。至少在未来二三十年内,钱凯港会继续为秘鲁经济发展发挥重要作用。
观察者网:秘鲁部长会议主席古斯塔沃·阿德里安森日前接受央视专访时表示,中国和秘鲁同属“全球南方”国家,秘鲁是从中国对全球南方国家的投资中受益最多的国家之一。您刚刚的回答,可以说为他这句话提供了合适的注脚。除了刚谈到的这些,相应地,在您看来,中秘在哪些领域的合作还可以深化发展?
孟可心:实际上,我们和秘鲁的合作领域非常广泛,包含太阳能、新能源发电以及基础设施建设多个方面,目前这些项目已逐步展开。同时我们的设计能力和施工能力也非常强,在这些方面可以发挥作用。
前几天,秘鲁的一位国会议员,也是负责农业灌溉委员会的主席,提出希望跟中国在农业领域,包括农业种植、灌溉及养殖方面,建立广泛的合作。虽然秘鲁在印加时期是农业发达的强国,但是现在它的农业主要以渔业为主,以小范围的手工式或家庭作坊式的形式存在,没有形成规模。中国先进的农业技术,都可以在秘鲁有广阔天地。
秘鲁拥有多样化的气候和地貌条件,还有丰富的草药,双方在医药方面的合作开发也很有潜力。比如,秘鲁这边有一种叫猫爪藤的藤类植物,生长在亚马逊地区,是一种天然的消炎药,当地人将其煮水饮用,以缓解胃炎、关节炎等症状。这种纯天然草药的药效据说非常好,仅有少量出口到欧洲,中国可能尚未广泛认识这种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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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爪藤 资料图
再比如海水养殖方面,最近秘鲁北部的渔民抗议称,来自中国的渔船在公海过度捕捞鱿鱼。实际上,鱿鱼减产主要是因为受到厄尔尼诺现象影响。不过考虑到当地渔民相对落后的捕捞技术,我们中国渔民来到秘鲁附近的太平洋海域捕鱼,是否可以通过合作实现共赢呢?
在很多方面,合作共赢都是可行的,钱凯港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我们跟他们合作,我们出资金、设计、施工,现在建成了,他们就会看到成效。习主席在《秘鲁人报》上发表的署名文章里也提到了钱凯港,并列举了许多数据:“钱凯港一期工程可以将秘鲁到中国的海运时间缩短至23天,节约20%以上的物流成本,每年为秘鲁带来45亿美元收入,创造8000多个直接就业岗位。”今天我看到一则消息,港口建成还能带来辐射效应,包括服务业、运输行业和其他一些附属行业,可为秘鲁创造8万多个就业岗位。这一点我觉得很有说服力。
至于美国不断借钱凯港渲染“中国威胁”,实际上,正如钱凯秘鲁公司机构事务经理马里奥·德拉斯·卡萨斯 (Mario de las Casas)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表示,“中国的投资进入我们的国家是为了‘扑灭’由各种时局因素引发的危机”,“不论是中国、日本、德国等国家,最终秘鲁都需要外资,以实现摆脱困扰其发展的落后状态”。也就是说,秘鲁敞开胸怀,欢迎一切外资进入秘鲁。
其实,为了平衡,秘鲁官方多次邀请美国投资开发位于秘鲁南部的科里奥(Corio)港——这港口的先天条件比钱凯港还要好,水深达28米,开发后的集装箱吞吐规模有望达到钱凯港的七倍。然而,至今未见美国方面有任何实际动静。
美国人说要人权、要民主,这些口号解不了贫困;秘鲁人也知道,不投资实干,是解决不了吃饭问题的。
观察者网:正如常说的一句话,“不要听他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这话尤其适合用来看美国。回到APEC上,APEC的举办,是为了加强开放、自由和包容的贸易;而本届峰会,又逢一个特殊背景,即主张“美国优先”的特朗普将在两个月后重返白宫。
在他的第一个任期内,全球贸易和供应链经历了重塑——当然,这阶段还未过去。就您的观察,在特朗普初次任职期间,秘鲁和美国的经贸合作总体是什么样的?是否受到特朗普“美国优先”政策的影响?
孟可心:秘鲁好像没有明显感受到“美国优先”的影响。
首先,中国是秘鲁的第一大贸易伙伴,这一地位在秘鲁的进出口贸易中已经持续了十年。因为中国人口多、市场大,所以秘鲁几乎所有搞经贸生意的,都把眼光投向中国。秘鲁大部分水果类的农产品、矿业品的进出口贸易也是主要面向中国。
而与美国的贸易关系,在秘鲁的国民生产总值中所占比重较低,秘鲁对美国市场的依赖程度相对较弱,因此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对秘鲁经济没有太大影响。
特朗普在这次竞选中多次表示,将对进入美国的所有进口商品无差别征收10%-20%的关税。不过我相信秘鲁在这方面不会太担心,因为秘鲁主要的进出口贸易国家还是中国。
就我个人理解,如果特朗普真如说的那样全面增加税收,那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有钱赚,谁还跟你做生意?如果征税导致无利可图,那秘鲁就不会与美国合作,没有人愿意做赔本买卖。
观察者网:在中美竞争日益激烈的氛围下,很多国家被迫面临二选一的站队困境。那在您看来,以秘鲁为代表的拉美国家,会如何保持自身的战略独立性和发展空间?
孟可心:我个人认为,在政治方面,美国可能会有一些小动作。但在生意方面,秘鲁的市场比较多,东西也比较受欢迎,比如矿业方面,中国就是个大买家。就目前情况来看,如果美国在政治上施压,要求秘鲁不许跟中国做生意,那就需要他们买秘鲁的货,毕竟秘鲁也要获取资金发展经济、解决民生问题。如果美国愿意消化秘鲁的货物,秘鲁或许可以考虑少出口一点给中国;但是现在美国除了指责,并不愿意付出真金白银。
此外,还有一些大型矿场,如中国五矿所属的拉斯邦巴斯铜矿,以及首钢、中铝的一些能矿,这些矿产本身就是中资企业购买的,产品都直接出口到中国,与美国没什么关系,秘鲁官方也无法干涉,因为讲究公平与法治,签订的合同都是白纸黑字,不能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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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钢秘铁采矿场内工人们正在作业。资料图:新华社
观察者网:对于秘鲁如何保持战略独立这问题,我想钱凯港一定程度上算是最佳诠释——过去几年中美博弈复杂激烈,而钱凯港项目就在这场血雨腥风中稳步推进,从中足见秘鲁国家的取向和坚持。
孟可心:对,钱凯港从建设之初到龙门架的搭建,再到如今投入运营,每一步都备受秘鲁人民关注。而今天,习主席在其署名文章中的一句话——“我们要共同把钱凯港建设好、经营好,使‘从钱凯到上海’真正成为促进中秘和中拉共同发展的繁荣之路。”——被秘鲁从官方到私人的各大媒体纷纷转载,这场面很少见,可见秘鲁人实在太认可这句话了,也太期望能实现这一梦想。
再怎么把民主吹得天花乱坠,最终还是要靠实实在在地造福当地人民的基础设施来说话,让人民亲眼看到成果。
现在,钱凯港投入运营,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下一步如果政府护航,我们企业做得好,然后政府再去开发、跟其他国家沟通,使钱凯港真正成为南美洲的中枢港,那将是最理想的结果。这不仅能给秘鲁带来机遇,也能为南美其他国家带来机遇,还能成为我们“一带一路”倡议在南美洲的一个绝佳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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