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波中河街道城兴社区服务中心的小会议室，社区居民、物业公司代表和社区工作人员正在排演小品。
赵亚玲是社区书记，她在这个社区已经干了14年。忻仕军是小区的业主，也是小品未来的主角。大家热烈讨论的小品内容并非虚构，而是在这个社区、在这些人们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
风格城事小区位于宁波市核心城区，2009年前后建成，小区共有107个楼道，忻仕军住在92号楼。
忻仕军是一位民营企业老板，这个房子他已经买了差不多12年了。他说自己1994年下海做床上用品的加工和出口贸易，生意做得不错，还担任过三届区人大代表、当过小区业委会主任。忻仕军说，他买下这套住宅后又进行了精心装修。但住了几年，他就对92号楼的公共区域感到不满意了。
92号楼业主 忻仕军：我们一楼大堂跟地下室这么破烂，上面顶已经塌下来了，已经有洞了，地下室因为潮，空气不太流通，已经发霉了。
92号楼共有36户。而对楼道等公共区域的状况感到不满意的，并不止忻仕军一人。同为92号楼业主的汤丽萍、张翠云，对公共区域的情况都有着相似感受。
城市中的封闭小区，是一种人员高度集聚的居住方式。人们之间的物理距离不远，但社交距离并不近。邻里之间通常不会热衷于频繁走动和交往，彼此更像陌生人。这样的居住方式，很好地保护了人们的隐私和自由 —— 不被他人打扰、不被目光打扰、不被舆论打扰。
但居民们也因陌生而难以达成集体行动，导致小区内的业主自治很难真正实现。这次，汤丽萍和忻仕军想要打破这种局面。
汤丽萍和忻仕军的设想是由36户业主众筹改建92号楼的公共区域。曾做过小区业委会主任的忻仕军知道，这可能涉及整个小区业主的利益，他首先找到了社区主任赵亚玲。
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中河街道城兴社区书记 主任 赵亚玲：居民改建积极性这么高，我不能拉他们后腿，再说他们正在做的是好事情，对我们整个社区也好，小区也好，也是其他小区没有尝试过的，他们这么有信心，那社区肯定要给他们支持的。但那业委会这一块也有顾虑，因为怕其他楼道有想法，他们以后装修得这么豪华，每天电费多了很多，万一更新以后，瓷砖、地砖，品质都提升了，后续维修如果全部业委会出，对其他业主也不公平，所以问题很多。
其实业委会的顾虑，本质上就是改建之后，92号楼的公共区域再需要维护时，费用如何支付的问题。根据我国《民法典》的相关规定，业主对建筑物专有部分以外的共有部分享有共有和共同管理的权利，同时也承担维护的义务；建筑物及其附属设施的维修资金，属于业主共有。而业委会是由业主组成的团体，代表业主参与社区的管理和决策。
杨辉是风格城事小区第三任业委会主任，他说小区物业费不高，公共维修资金也有限，因此想要在高水准上对整个小区进行维护是很难实现的。
风格城事小区业委会主任 杨辉：物业公司相当于是我们请他过来帮我们干活的，物业费就是物业公司的劳动所得，物业公司不会拿他的物业费为我们添置固定资产。牵涉到比如说我这个电灯泡坏掉了，这个电灯泡的费用就是你主人来出。
杨辉说由于小区面积较大，再加上使用已超过10年，需要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平时业委会在开支上精打细算、能省则省。
74岁的范国义也是小区业主，同时他还是一位手艺精湛的老钳工，曾当过宁波市劳模。业委会专门给他准备了一个工作间。但凡涉及公用设备和设施的维护、维修、更换配件等问题，都会请范师傅出马。
多年来范师傅不仅为小区的维护义务提供咨询服务，他还常常亲自动手加工各种配件，目的就是为小区省钱。
杨辉说像楼道改造这样的工程成本太高，小区没有财力统一实施。对忻仕军他们想要通过众筹来解决问题，业委会并不排斥，但需要好好算算将来的维修账。
风格城事小区业委会主任 杨辉：改造后维修成本是增加了，但是维修的频率肯定是小很多了，所以折中一下，我们觉得问题不大。目前商讨下来的结果，是业委会出六成，业主出四成，让业主自己出钱，他们就会更加爱护自己的这个环境，也不容易去破坏。
在获得社区和业委会的认可后，忻仕军开始行动了。他邀请汤丽萍、翠翠等几位邻居到家里喝茶，商量如何开始众筹改建楼道。汤丽萍和翠翠主动承担起召集和联系业主的工作，她们首先在电梯间等处贴出公告，邀请邻居们加入92号楼的专属业主群。
忻贤军也是92号楼的业主，他进群后主动表示愿意为大家服务。于是忻仕军、汤丽萍、翠翠还有忻贤军四个人组成了众筹改建的“核心小组”。
经过对比、讨论，核心小组初步选定了装修方案，并在2020年9月的一天正式将众筹改建楼道的消息发布在群里。当天，立即有少数业主公开表示不同意，有的直接退群了，更多的业主则保持了沉默。
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中河街道城兴社区书记 主任 赵亚玲：一位居民就跑到我社区，说楼道在张贴公告收钱，这个事情你作为书记你知道吗？你支持吗？他们合法吗？这样做合理吗？还有结构有没有破坏？你们有没有监督？就是问了很多问题。
众筹改建刚一启动就遭遇了小区业主自治的普遍困境：少数人积极、多数人沉默、个别人反对。而反对者往往缺少建设性意见，也不愿站出来为大家服务，同时还会影响观望者的参与意愿。那么接下来，众筹改建该如何推进呢？
在风格城事小区乃至宁波，众筹改建楼道都没有先例，人们很难预期这个提议带来的后果，要么谨慎观望、要么顾虑重重。于是核心小组成员们开始耐心地向业主们进行解释，挨家挨户登门拜访，面对面沟通。
韩波也是小区的业主，他住在98号楼，是一位建筑设计工程领域的专业人士。他说92号楼提出要众筹改造楼道时，他刚搬进小区不久，但非常关注这件事的进展。
98号楼业主 韩波：我们所有的房子都有公摊的，这里的公摊面积分摊在我们业主身上。一个是我们的公共楼道，一楼的公共大厅，因为地下室基本上是独立产权，有车位的独立产权，你的土地证面积，或者房产证里面有地下室多少面积是有产权的。从产权的所属来说，基本上属于我们这栋楼的，属于我们自己的。
身为社区书记的赵亚玲多次出面协调，她的介入对于核心小组成员们来说，既是激励，也是监督。
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中河街道城兴社区书记 主任 赵亚玲：反对者他说如果你们社区来牵头，你们社区弄一个账户，我钱第一时间会打给你们。他相信政府主导，居民自治他其实顾虑一点。我就这样跟他说的，这个事情我们社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参与、监督的，不过这个钱不能打到我们社区账户，因为打到我们社区账户了，财政方面如果再支出，手续很麻烦。
我会叫社区第一时间监督他们，今天收到了哪几笔钱，群里及时公布，那楼道电梯里，也有张贴公布，进了多少钱，后续维修出了多少钱，用在哪里，包括发票这些全部要进行公示，你们全体业主要全程监督，我们社区也全程监督。
经过多次沟通，反对众筹改建的业主人数没有增加，大部分业主明确表示愿意参与众筹。
92号楼业主 忻仕军：第二次开会时已经认定，如果五户以上不参加，我们这个工作就停止，不做了。因为我们算过了，36户人家如果有31户同意的，5户人家不拿出钱，那我们平摊一下这个比例还不高，但如果有10户不同意，不出钱，那其他人太冤了，而且压力太大了。
很快核心小组发布了改建楼道的预算，共53万元，平均每户1万3千元，同时将设计方案、图纸等等，全部发到群里征询意见。为了保证资金收支的透明，核心小组专门设立了一个账户，向92号楼全体业主随时公布银行的流水。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大部分业主将钱交给了核心小组，但有5户业主没有动静。这个数字触及了核心小组的“止损线”。就在核心小组感到最艰难的时候，平时保持沉默的业主们并不都是袖手旁观。
92号楼业主 忻仕军：我们楼里的热心人还是有，他们在具体工作上面没怎么支持，但暗暗私底下跟我说过，如果钱不够，你说一下，我私人募捐，他们不愿意出算了，这样有两三户人家，我心里非常感激。
改建楼道的工程就这样开工了。核心小组的成员们紧盯每一个环节。懂装修的人负责监工，不懂装修的人负责打扫卫生和维持秩序。每天业主们进进出出，各种意见自然也少不了。
改建涉及大堂、电梯间、车库进出通道、小花园等，一共耗费了3个月左右的时间。在这期间，汤丽萍和翠翠仍在动员那5户不同意交钱的业主。
92号楼业主 张翠云：你只能好话多说，人家说什么你多听着呗，把自己的脾气压着，你做的是一件有益大家的事情，你就会付出多一点，你也不用把自己的委屈放在最前面，有委屈我们四个人倒倒苦水，大家安慰一下就过去了，再上门，就这样子。
经过努力，五户业主中的一位终于缴纳了钱款，还有一位业主的做法让核心小组成员们都感到意外。
92号楼业主 忻仕军：儿子反对，老妈感动，老妈也住在这里，老妈感动了，我那天在大堂里面，她把钱塞在我的口袋里，她说不要给儿子讲，我儿子反对。我说不好意思，我知道了，钱放在公用账户上面，后来我还是告诉了她儿子，这个要公开的，我说你老妈把钱拿来，我很感动。
2020年12月，历时三个月的改建工程顺利竣工。更让人感到欣慰的是，有的业主主动提供了门禁系统、有的则捐出了家里的跑步机。而这里发生的变化也让整个小区的业主们看在了眼里。
徐海霞是小区93号楼的业主，她是一位全职妈妈，她说邻居们都目睹了92号楼发生的变化。
93号楼业主 徐海霞：好多个邻居走过来的时候，都说那边弄得跟酒店一样，什么情况，然后很多邻居晚上散步时候可能去看了，看了以后大家内心可能就有想法，也是想要改变一下。
徐海霞说自己从小在农村长大，是家里的长女，很早就当家了，后来在朋友当中她也总是那个讲义气、有能力、肯担当的角色。这次，她顺理成章地成了那个心动不如行动的人。
93号楼业主 徐海霞：我去隔壁打听了一些负面消息，看看这些负面消息我能不能承受。然后最差的就是人家不付钱，这一块我是有信心的。还有一块是人际关系，我觉得我只要不跟人家吵架，这个架就吵不起来的。所以回来就让我们家先生写了一个意见，贴在电梯边叫大家加微信了。
徐海霞说这份意见征询函张贴的当天，93号楼的36户业主就全部加入了微信群，这让她信心倍增。很快业主们自己主动在群里报名，组成了改建小组。
社区书记赵亚玲在得知93号楼也在众筹改建楼道后，再次表示支持。
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中河街道城兴社区书记 主任 赵亚玲：我觉得太好了，其实给业委会也是减负的。你说一个楼道50万，我们有100多个楼道，哪里有这么多钱，再说他们人员都召集差不多了，队伍基本上已经组建了，所以他们还有信心比92号弄得更加好。后来我把92号的这些核心人物和93号的众筹组叫到一起，大家开始进行交流。
有了92号楼的范本，93号楼在组织和动员业主方面难度降低了很多。特别是接下来的筹款，进展非常顺利。在发出筹款通知的三四个小时之内，36户业主中的34位就将钱款转给了核心小组。另有两户人家在核心小组单独沟通后，也交了钱。核心小组很快征求并搜集了业主们关于改建的想法、选定了装修公司、并举行了开工仪式。
就在93号楼改建进行当中，其他楼道的业主也找到社区书记赵亚玲，表示要效仿他们的做法。于是赵亚玲决定在总结92号楼改建经验的基础上，系统地归纳和整理出一套可以普及的楼道改建实施细则。
成功的范本加上规范的指引，风格城事后续的众筹改建楼道就不再需要摸着石头过河了。事实上，小区业主中并不缺少愿意参与小区自治、也肯担当的带头人，只是缺少合适的契机和路径。楼道改建这个议题，涉及每个业主的切身利益，更容易获得广泛的关注和参与。
应淑琴是37号楼的业主，平时也是社区兴趣活动小组的活跃分子，她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中介，她的楼道也进行了众筹改建，应淑琴就是领头人。据了解，小区多数众筹楼道改建的周期在3个月左右，但98号楼却历经两年之久。潘君 耀 是98号楼的业主，他说98号楼的业主授权仪式搞得很隆重，而建筑工程专业的韩波，主动负责起98号楼的装修工作。
但韩波和潘君耀他们都没有想到，在对楼道进行考察和装修设计过程中，一个未曾注意过的空间出现了。在98号楼的一楼有一个区域，在过去的10多年里，一直被房地产开发商用作员工的宿舍。
98号楼业主 韩波：我们第一件事情就确认产权。拿了图纸一看，上面非常明确地写着，叫活动室，活动空间。那活动空间就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公共空间，那就非常明确。
98号楼业主 潘君耀：大家都没有意识到被侵权了。所以我们当时打一个官司，就说小区的公用部分，是属于全体业主所有，不能够去侵占的，他们侵占了我十年，我们就以业委会的名义去起诉房地产商。
这场诉讼历时整整两年，98号楼的改建也因此分期进行，一期工程只改造了地下室部分。2023年2月，法院作出一审裁决：被告将风格城事小区98单元一层，建筑面积351.91平方米恢复原状；驳回原告风格城事业主委员会的其他诉讼请求。二审维持原判。
潘君耀说，接下来他们打算把这拿回来的300多平方米的空间，做成一个会客厅，恢复它本来的功能，变成一个真正属于大家的地方。据统计，从2020年9月启动众筹改建到现在，风格城事小区共有13个楼道进行了改造。
风格城市小区所在的中河街道，为了鼓励和支持众筹改建楼道的活动，专门出台了“以奖代补”的政策。对小区内已经实施众筹改建的楼道逐一进行审计，合格后发放上限为5万元的奖励。据了解，目前13个众筹改建的楼道均已获得奖励。
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文明办 忻春意：中和街道共享楼道是解决群众身边的难题，实现共建共享的一个创新举措，在郢州除了共享楼道之外，还有共享花园、共享钢琴等五百多项共享项目。要把我们的家园建设好，除了政府部门引导之外，更需要群众唱主角，社会力量一起助力，才能把我们的家园共建共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