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唐螂有话》:一个羊城晚报人三十年的城事观察和公共评论

文/罗韬

【笔者按】丹涛久病不治,于2024年11月14日去世。他与我曾经同一部门共事,从他身上,我得益良多。快退休时,他将自己的新闻评论结集出版,算是一个总结,可见他于自己安身立命的事业,是十分郑重的。我当时承命为之作序,略述他的任事与性情。匆匆八年过去,重登此文,就权当我对他的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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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螂其人

丹涛(注:作者莫丹涛,笔名唐螂)与我年龄相仿,如今已是“鬓发各已苍”了,因为我们的名字读音相近,在羊城晚报社中被人称为“双涛”。其实,他是我的业务前辈,我入新闻这一行时,他已是誉满业界的著名记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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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他终究有缘,于1997年居然聚首于同一部门,他是广州生活部的负责人,我是他的助手。这个搭配,据说是他建议的。那时,社长曹淳亮主持组建“广州生活部”,一抓本地新闻,二抓本地消费;对于报社内部来说,则要起培训青年采编人员的作用——当时部内几乎是清一色的应届毕业生。用曹社长的话来说,这个部就是羊城晚报的“黄埔军校”,曹社长有眼力,点将丹涛当广州生活部的主帅,一是因为丹涛真是一部“羊城百事通”,对本土社会、文化、政治、经济各领域都如数家珍;二来也看中丹涛有“好为人师”的特质。别以为“好为人师”是个贬义词,其实这是一种富有使命感和很执着的个人特质。那时,丹涛与其说是一位部门领导,不如说就是一位严师,从新闻写作规范到开会如何做笔记都一一有所要求,有时不免辞色俱厉,一座寂然;我虽身为副手,也不免要自检言行,束身正坐。同事们都敬畏他,做事行文,无不勤谨有加,把他的要求贯彻于学,贯彻于用。两年以后,他不负曹社长所托,为报社培养出一批业务骨干。现在回头看,广州生活部的确当得起“报社黄埔军校”的期许,人才辈出,许多人现在已是羊城晚报乃至广东新闻界的翘楚,还有些已经当了我们俩的上司了。

严正其表,和厚其里

丹涛与我同处一部,有上下级之谊,他对我具体编组一个版面的取向,其实是并不认可的,我编的版面,他虽不会面斥,但有时着实隐忍不住,就默默地散版重组。总的来说,他一直以朋友视我。1999年以后,我们都离开了广州生活部,但依然不时畅叙,不免天南地北、中西古今一番。令我窃喜的是,他对我的中医素养有特别的信任。有一回,他老父亲喘疾发作,他把我请到文德路的家,要我诊脉开方,我那时也是胆大包天,居然就开了一服“三子养亲汤”,嘱咐“三碗水煮至大半碗,早晚服之”。他的宝贝女儿发烧,也让我先看看指纹,号号脉。我们之间的信任,达到这样的程度。

当然,我和他二人的脾气也都有强项的一面,议事不合,也会火星撞地球,有一回,他与我因一桩业务问题,争执不下,拍案而起,声高裂瓦,令隔壁的人为之箸落。但脸红过以后,容颜转霁,彼此毫不介怀。与他有过争执的人,也都没有隔夜的怨怼,这也可见丹涛的性格,是严正其表,和厚其里。

评论能抓住要害,不以示异来鸣高

丹涛除了担任过广州生活部主任外,还先后当过广告部主任、政法部主任、体育部主任、理论部主任,真可谓回翔文武,阅历丰富,没有广泛的社会知识和书卷修炼,是不可能胜任的。这等经验,在新闻界是很少见的。丹涛每主持一个版面,都非常注意经营言论栏目,而他往往就是这个栏目的主要撰写者。一个新闻版面,公共性内容占了相当部分,如何才能显出版面的个性?显示其不可代替的价值?言论就担当着最重要的角色。新闻有时不能不同,而言论就不能不异。言论作为一版之眼,往往正是丹涛最下功夫之处,也是最显其功力之处。

总体而言,他的评论与他的性格有相通之处,和厚其里,是文章的基调。他能抓住要害,但不偏激,也不会示异以鸣高,比如在评论到广州市长张广宁有关洛溪大桥收费问题的言论时,他提倡“力戒意气,合理碰撞”,将市长的观点归为“两造”意见之一,点明了争论的必要性,避免了官方意见的一面倒,努力为最终终止路桥收费提供良好的舆论环境,以民主理性的方式解决社会矛盾。

深入浅出,窄题宽做

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力戒宏大叙事,力戒空话大话,宁留市井气,力除头巾气,抓住与市民利益密切相关的问题,深入浅出,窄题宽做,例如对“羊城通”收费卡问题,一评、二评,三评,穷追不舍,层层深入,不以事小而轻忽、而迂阔处之。 

他的文风还富于岭南气质,除了善用广州俚语外,更由于他熟稔本土历史文化,如数家珍,这使他的文章既增加了说理的力量,又深具岭南的文化意蕴。如他在论及现时饭店乱收服务费时,先从广府传统茶楼的“茶芥”旧俗讲起,再看今天服务费的偷龙转凤,反衬它的不合理之处。

社会观察者

总之,丹涛博学而善悟,无论是金融问题,还是社会问题,抑或文化问题、体育问题,每于一事,都能明其始终,知其源流,故能言之有物,言之成理,断语不烦,洞烛幽微。尽管不能说他的文章都能坚确不移,其说或有时而不周,或有时而可商,但他内心的坦诚不伪,文字就总能据实不虚。报社同仁都重视他的文字,相信广大读者也会重视他的文字。可以说,他是记者出身,编辑为业,其最终呈现的,是一个社会观察者的思想菁华。

可以说,这本集子,就是丹涛从记者到编辑到社会观察者这一职业轨迹的结穴,而作为读者,则不妨当作改革开放以来的社会变迁史来读,或不妨作广州近二十多年的市井风情画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