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与马斯克成为“不太可能的盟友”，金主介入竞选政治。
文丨朱若晚
编辑丨漆菲
“我很高兴地宣布，埃隆·马斯克将与维韦克·拉马斯瓦米携手，共同领导新成立的政府效率部。”胜选后不到一周，特朗普在11月12日发布声明称，将重用马斯克这一在本次选举中将其大力托举的“金主”。
早在今年8月，马斯克就在一次二人线上对话中向特朗普建议成立一个专注于“政府效率”的总统委员会，并主动请缨希望成为其中一员。当时，特朗普回应道：“我会喜欢的。”如今，这一设想已成现实。
1966年，加州州议会领袖杰西·安若（Jesse Unruh）曾说过：“金钱是政治的母乳。”这句话至今仍然适用。2024年大选制造了金钱政治的新高：《福布斯》杂志披露，约80名美国亿万富翁支持哈里斯，特朗普则得到约50名美国亿万富翁的相助。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选举中的金主不再甘于秘密捐款、操纵“黑钱”（不受官方监管的选举委员会大量筹集的资金）等操作，而是直接走上前台，亲身介入竞选政治。
效率部门的新领导人
新设立的“政府效率部”虽名为“政府”部门，但实际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政府机构。特朗普在声明中指出，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将从政府外部提供“建议和指导”，并与管理和预算办公室紧密合作，旨在“推动大规模结构改革，创造前所未见的政府创业方式”。该部门的设立旨在消除政府官僚主义、削减过度监管、减少浪费性支出，并重组联邦机构，以期实现政府的高效运作。
◆特朗普任命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共同领导新成立的“政府效率部”。
马斯克对于这一新角色显得颇为积极，接受任命后立即在自己的社交媒体平台X上发帖，承诺将把该部门的所有行动记录在网上，以达到“最大透明度”。他表示：“每当公众认为我们在削减重要项目或没有削减浪费项目时，请告诉我们！”同时，他还承诺会保留一个“最疯狂愚蠢的纳税人支出排行榜”，以接受公众监督。
拉马斯瓦米同样对这一任命表示支持。他在回应马斯克的帖子时写道：“我们不会轻易放弃，@elonmusk。”
◆拉马斯瓦米在X上回应马斯克的帖子。
现年39岁的拉马斯瓦米出生于美国俄亥俄州一个印度移民家庭，是共和党总统参选人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当今美国最引人注目的政治新星之一。他毕业于哈佛大学生物学专业，随后在耶鲁大学法学院获得法学学位，以其卓越的学术背景和商业成就为基石，迅速在政治舞台崭露头角。2023年2月，拉马斯瓦米宣布以共和党人身份参加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虽然最终于今年年初退选，但其政治潜力和影响力不容忽视。
关于政府效率部的具体运作方式和职能，特别是与其他部门的关系，目前尚存诸多不确定性。该部门可能受到《联邦咨询委员会法》（Federal Advisory Committee Act）的约束，该法规定了为政府提供建议的外部团体的运作方式和向公众负责的要求。但由于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并非正式的联邦工作人员，他们不会面临联邦雇员的常规要求和道德限制。
马斯克曾表示，他的目标是将政府支出减少2万亿美元。这一目标若实现，将直接影响到他的公司，特别是特斯拉、SpaceX、X和Neuralink等。但在特朗普胜选后，马斯克相关公司迎来15%的股价增长，其本人从中获益已超过支持特朗普竞选的捐款数额。
对马斯克而言，助选特朗普显然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根据《滚石》杂志在选前的预测，作为目前的世界首富，净资产为2434亿美元的马斯克在特朗普政府中担任职位后，其资产可能会增加数十亿美元。
特朗普对马斯克也是投桃报李。他不仅在多个场合高度评价马斯克的能力，还在胜选演讲中提及马斯克的名字12次，提及被其指定为新一任白宫办公厅主任的竞选经理苏茜·怀尔斯（Susie Wiles）只有8次。
◆11月6日，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棕榈滩的会议中心发表胜选演讲。
自10月以来，马斯克对特朗普竞选活动做出全方位的支持，不仅在社交媒体平台上为其造势，还亲自参与助选活动。他利用X（原推特）平台来推广各种政治提议，如给推荐注册摇摆州选民签署请愿书的人提供奖励等。进入竞选白热化阶段，从宾夕法尼亚州到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的集会，马斯克更是亲自下场拉票。
◆10月27日，马斯克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举行的特朗普集会上振臂高呼。
大力支持特朗普竞选的马斯克在新政府中被重用，体现出金主在不转换政治身份的情况下直接参与甚至主导核心政治的现象。正如调查记者简·迈耶（Jane Mayer）在其著作《金钱暗流》中所揭示的那样，即使拒绝支持某位候选人，那些超级捐赠者依然能通过其他方式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无论谁当总统，都无法逃脱金钱势力的操控，而在特朗普接下来的任期中，美国政治、经济很可能随着金主的搅动而发生颠覆性变化。
从针锋相对到“第一伙伴”
今年10月5日宾夕法尼亚州巴特勒的竞选集会上，马斯克在台上活跃地支持特朗普，这一幕标志着两人关系的显著转变。与特朗普共同亮相时，马斯克戴着一顶印有“MAGA”标语的黑色帽子，声称如果特朗普输掉选举，“这将是最后一次选举”。
◆10月5日，马斯克与特朗普在宾夕法尼亚州巴特勒举行的竞选集会上。
实际上，追溯二人的来往细节就能发现，这份关系的开局并不理想。2016年11月，马斯克在接受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CNBC）采访时曾直言不讳地表示：“特朗普似乎并不具备能展示出美国良好形象的那种品格。”仅一个月后，特朗普任命马斯克为他的经济顾问委员会成员之一，此举引发广泛争议。
尽管受到批评，马斯克坚持认为他可以通过这一职位推动移民和环境保护等议题的改革。但好景不长，2017年6月，当特朗普宣布美国将退出《巴黎协定》时，马斯克立即宣布辞去顾问委员会的职务，表达了对这一决策的不满。
◆2017年2月3日，特朗普在白宫与马斯克聊天。
此后，两人经历了长时间的沉默期。直到2020年1月，特朗普在CNBC采访时告诉主持人乔·克南，自己对马斯克印象深刻。
事情要追溯到2016年特朗普获胜后，马斯克出席了同年12月在纽约举办的科技公司首席执行官与当选总统的会见活动，会后他与特朗普举行了私人会谈。二人谈到特斯拉、火箭以及探索火星。
“他看起来有点儿疯疯癫癫的。”马斯克事后回忆说，“但会保持一个正常人的状态。”四年后，特朗普对这次会面中的马斯克称赞道：“他喜欢火箭，顺便说一下，他在火箭领域做得也很不错。”特朗普甚至称马斯克为“我们最伟大的天才之一”，还将他与爱迪生相提并论。
◆2020年5月，SpaceX研制的“猎鹰9”号运载火箭发射后，特朗普和马斯克在美国宇航局肯尼迪航天中心会面。
2021年1月6日国会山事件后，特朗普的推特账号一度被封禁。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马斯克认为该禁令是“愚蠢到极点”和“道德上糟糕的决定”。他称自己为“言论自由绝对主义者”，接管推特后，他也将内容监控不那么严格作为主要目标之一。
2022年5月，马斯克首次同意收购推特后，就曾表示欢迎特朗普的回归。同年11月，马斯克明确表态，将恢复特朗普的推特账号。但特朗普当时对此的态度是：不感兴趣。
这段时间内，特朗普对马斯克发起攻击，称其为“狗屁艺术家”，并质疑马斯克的投票选择。马斯克则回应说，特朗普应该“挂上帽子，驶向夕阳”，放弃再次竞选总统。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二人的关系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去年9月，马斯克在访问美墨边境时表达了对特朗普提出的边境墙的支持。今年7月，当特朗普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前的一次竞选活动中遭遇枪击后，马斯克公开表示“完全支持”特朗普，并承诺每月向支持特朗普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Super PAC）捐款4500万美元。这一表态是马斯克与特朗普关系的重大转折。
8月12日晚，马斯克与特朗普在X上进行了一场直播访谈。8月13日凌晨，马斯克宣称，与特朗普的对话以及随后讨论的综合浏览量达到约10亿。谈话中，特朗普对马斯克说：“我需要一个埃隆·马斯克——我需要一个拥有很多力量、勇气和智慧的人。”
◆今年8月12日晚，特朗普在海湖庄园与马斯克进行了一场直播访谈。
短短一个选举季节，两人从曾经的对手转为难以置信的盟友。特朗普的发言人卡罗琳·莱维特告诉《纽约时报》，马斯克和特朗普是“伟大的朋友和杰出的领导人，他们共同努力恢复美国伟大荣光”。
“我很高兴成为第一伙伴（the first buddy）！”马斯克在社交媒体上如此回复一位关注者。
◆马斯克在候任总统特朗普的团队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参加了许多工作会议，长期待在海湖庄园。
但近日，多家美媒相继爆料称，马斯克太高调、太霸道，并且“过分粘着”特朗普，已经得罪了特朗普过渡团队成员。两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告诉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自选举日以来的一周内，马斯克几乎一直出现在海湖庄园，观看选举结果，与特朗普坐在一起参加各项会议。这开始让一些特朗普“老臣”感到厌烦，认为马斯克已经越权。
从蓝到红：马斯克为何转变？
马斯克出生于南非的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于2002年成为美国公民，曾表示几十年来他几乎“完全投民主党的票”。然而，他在工会问题上与拜登政府产生矛盾，也没被邀请参加2021年白宫电动汽车峰会——尽管特斯拉是世界上最大的电动汽车制造商之一。
在拜登的领导下，马斯克的公司还面临多项联邦调查，涉及雇佣行为、他对推特的收购以及有关特斯拉自动驾驶功能的指控。2023年11月，马斯克告诉《纽约时报》，他不会再次投票给拜登，但也没有明确支持特朗普，他称“这绝对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马斯克对特朗普的支持部分源于对减税和减少政府监管的期望。特朗普政府提出了一系列减税措施，这些措施对企业和高净值个人尤其有利。美国媒体认为，当他开始管理效率部门后，或将获得价值数百亿美元的特殊税收优惠。
另外，马斯克创办的航天公司SpaceX过去遇到过监管障碍，包括发射审批的延误和各联邦机构施加的限制。马斯克多次表达对过度监管的担忧，认为其会阻碍创新。
“投票给特朗普就是投票给火星！除非我们停止美国过度监管的缓慢扼杀，否则我们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多行星文明。”他在X上发文称，“除非进行重大政府改革，法律法规将每年都变得更糟，直到每一项伟大努力，从城市间的高速铁路到使生命多星球化，都被判定为非法的。”而特朗普减少政府监管的政纲与马斯克的愿景不谋而合。
◆今年10月，马斯克曾在X上发文抨击过度监管，公开支持特朗普。
对于由蓝转红，也有分析指向马斯克本人与跨性别问题的复杂联系。他的“跨性别女儿”薇薇安·詹娜·威尔逊（Vivian Jenna Wilson）今年7月接受美国国家广播公司（NBC）采访时，指责马斯克在其童年时期对其有过性别歧视。薇薇安说，马斯克会因其女性特质而责备她，并因她的声音太高而对她大喊大叫。
马斯克2022年7月接受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心理学教授乔丹·彼得森（Jordan Peterson）采访时，称他的女儿被“觉醒的心理病毒杀死了”，并誓言要“摧毁”这种现象。
当特朗普获得胜选后，薇薇安宣称要离开美国。她在Threads上表示，已考虑了一段时间要离开美国，直到特朗普当选，她更确认了这个想法，因为“看不到自己在美国的未来”。
特朗普一直承诺要逆转拜登政府在跨性别权利方面的政策，包括保护跨性别学生使用厕所、更衣室和与性别认同相匹配的代词的权利，推动对未成年人进行性别确认治疗的联邦禁令，其对跨性别权利的批评与马斯克一致。
◆薇薇安·威尔逊是马斯克与第一任妻子的孩子。
言论自由的主张也被认为是马斯克倒向共和党的重要原因。自2022年收购推特以来，马斯克将自己定位为“言论自由绝对主义者”，并对该平台的内容审核政策进行了重大调整。他取消了该平台的大部分信任和安全团队，允许许多被封禁的账户重新上线，包括特朗普的账户。
特朗普在任期间经常批评来自社交媒体公司和主流媒体的审查，尤其是对保守内容的审查。马斯克在选前成立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也发布了旨在支持第一和第二修正案（分别保护公民言论自由和携带武器权利）的请愿书，主要针对七个摇摆州的注册选民。
◆特朗普和马斯克的X平台（原推特）账号。
两届大选过去，由于对拜登政府在监管、税收，言论自由等领域的政策不满，以及对民主党治下极端自由的社会文化倾向无法接受，原本一直对特朗普生厌的马斯克转而支持他，呈现出个人政治倾向从蓝到红的转变。
X平台放大右翼的声音
支持竞选的马斯克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金主，更一直被誉为科技巨头。他掌握特斯拉、SpaceX、X等大型公司，还投资了多家初创企业，涉及网络支付、脑机接口、人工智能等领域。尤其对X这一对美国政治有重大话语影响的社交媒体的掌握，让他不仅成为特朗普最大的捐赠者之一，更是其最有能量的助选者，能够直接与全球数亿用户进行互动。
马斯克将X变成特朗普的非官方内阁机关，利用平台资源为特朗普的竞选活动造势。掌握信息传播和舆论走向的科技巨头发挥了金主力量，利用社交平台为政治代言，大力托举起特朗普的竞选活动。
2022年马斯克提出购买推特后，承诺在其管理下，该平台将不会在政治上偏袒任何一方，并表示要让推特成为值得公众信任的平台。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未如他所言。之后的两年，这个平台逐渐变成一个信息茧房，尤其放大了右翼的声音。
◆2022年10月，马斯克以440亿美元的高价收购推特，将其改名为X。
为了进一步支持特朗普，今年10月29日，马斯克在X上推出一个名为“选举诚信社区”（Election Integrity Community）的用户群体，该社区由他打造的政治行动委员会创建。此社区在用户登录X后会自动添加到用户查看的动态列表中，里面充满了传播阴谋论、错误信息、谣言的用户。
◆选举期间，选民们会收到这条来自马斯克的政治行动委员会的短信，提醒他们填写并交回总统选举的邮件选票。
英国剑桥大学的研究员朱利奥·科西（Giulio Corsi）在研究了X的推荐算法后说，越来越多证据怀疑X变得日益右倾。临近大选冲刺阶段，X的热门版块开始推崇选民欺诈阴谋论并诽谤副总统哈里斯。
伴随这些变化，很多进步派和自由派已经退出X，转而使用其他平台如Threads或Bluesky，这使得X的用户群进一步右移。2023年5月，马斯克邀请佛罗里达州州长、共和党人德桑蒂斯（Ron DeSantis）在X上宣布他参加共和党初选的消息，并取消了对竞选广告的禁令，将X重塑为共和党的媒体中心。
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发现，X让两党产生了两极分化的观点。民主党人表示他们在X上受到攻击，共和党人则对马斯克和X持积极看法。皮尤研究中心的高级研究员科琳·麦克莱恩（Colleen McClain）说：“用户对X平台如何影响美国民主的看法存在深刻的党派分歧。”
英国《卫报》日前宣布，将不再在马斯克的社交网站X上更新内容，并形容它是“有毒的媒体平台”，充斥着“经常令人不安的内容”。《卫报》在 X 上拥有 1070 万粉丝，它也成为第一家退出X的英国大型媒体公司。
“我们认为，出现在 X 上的好处已经被消极因素所抵消，资源可以更好地用于在其他地方推广我们的新闻。”《卫报》在一篇社论中写道。
◆针对《卫报》的退出，马斯克在X上回复：“他们无关紧要。”
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教授吉塔·乔哈尔（Gita Johar）表示，马斯克对特朗普的背书足以让人们对该平台的公正性产生怀疑，因为Facebook、Instagram、YouTube、Reddit和TikTok等竞争对手的高管们在大选中基本都对特朗普保持了沉默。她说：“一旦一个媒体所有者表示他的立场，就意味着这不是一个中立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