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菜的滋味

程杨松

都说“人在异乡,胃在故乡”,老家江西德兴的粉蒸菜,总是让我牵肠挂肚。

德兴在山区,家乡人就地取材,无论荤素皆可蒸用,并得美味、营养、饱腹之功效。儿时家境微寒,母亲每天操持一大家子的饮食浆洗,“蒸”菜是最省事的做法。

一年四季,都是饱啖蒸素的好时令。早春时节,清风丝绢般微漾在故乡的田野上,黄花菜汲雨沐阳,齐刷刷舒展着身肢。母亲采撷回黄花菜,用清水反复漂洗、揉搓,直至渗出清新的汁液,快刀剁碎,再配上些腊肉末和碎红椒,用早米粉拌匀后均铺在饭甑里的捞饭上。随后,用柴火灶蒸上,须臾炊烟袅袅、热气腾腾,只需一刻钟便可熟食。

揭开饭甑盖子,野菜香、米饭香、柴火香……诸多香气交织、直窜鼻腔,让我们非得大快朵颐方肯放下碗筷。

除了菜园植蔬、田野的黄花菜,还有山中的竹笋、山蕨,水边的水蕨等,都是母亲为我们“蒸服”的对象。蒸菜做法类似,却各得其原味。在那些拮据的日子里,母亲一双巧手将山河田野搬上餐桌,早早为我们的味蕾打下朴实的烙印。

秋冬是收获季,全家人一通忙毕,日子也会过得丰盈宽松些。年节里,饮食备受重视。母亲偶尔也会为我们蒸些荤菜改改伙食、打打牙祭。印象最深刻的,是笋蒸蛋。

笋蒸蛋是德兴蒸菜的一个标识。新鲜的冬笋从山中挖来,洗净切碎,同样佐以碎红椒和碎腊肉,早米粉拌匀铺在饭甑里的捞饭上。然后在其上均匀挖若干孔洞,每孔洞打一个囫囵的土鸡蛋,再用笋末盖上。一通干柴烈火蒸熟后,浇上熬透的热油和葱花,一整个蒸蛋用饭铲子连包裹着的笋末铲下来,就是一小碗。那种新鲜香辣滚烫,直接征服你的肠胃。

每到这时,父亲总是请来朋友,一道围坐八仙桌上,共享乡间的美食,嘴里念叨着“蒸菜下酒,越喝越有”。有时哼曲拉弦,将冬闲生活品咂出滋味。

一晃离开家乡已经20多年。如今弟弟还守在村中老宅,弟媳尤擅烹饪。两人虽手种的植蔬不多,也不再烧柴禾用饭甑蒸捞饭,但知我独好这一口,年节返乡,总会不厌其烦帮忙操持一顿。醇正的味道,除了大饱口福之外,还让我重温那逝去的老时光。

我想,在衣食不缺、用度有余的今天,人们之所以会不厌其烦、不辞其累去学蒸菜、做蒸菜,除了对家乡饮食之道和传统农耕文化的继承发扬,还有着对未来生活“蒸蒸日上”的美好期许。

《 人民日报 》( 2024年11月16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