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虎嗅ESG组
作者｜陈玉立
头图｜视觉中国
本文是#ESG进步观察#系列第103篇文章，关键词：腐败治理
昨日，网易发布了2024年第三季度财报，财报显示Q3净收入262亿元，其中游戏及相关增值服务净收入为人民币209亿元，环比增长5%，占总营收比例为80%。
作为一家依靠游戏业务存活的公司，网易游戏业务却在近期经历了一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的网易贪腐事件有了结果，网易通报多名员工在职期间涉嫌舞弊贪腐违法，已被公安机关刑事立案，并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从员工构成看，通报中既有负责多个事业部的高层，又有基层员工，还有已离职员工和外部人员，覆盖范围相当广泛。
而其中出现的员工名单如Battle事业部与KK事业部原负责人向浪，实际上属于游戏行业内的“老人”，业内人士称其“早年加入网易，并为网易游戏业务打下过多场胜仗，成名已久，对其贪腐行为表示诧异。”
支柱业务出现腐败丑闻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投资者对网易的信心，在市场上出现其贪腐传闻后，网易股价一度跌超6%，结合其营收增速下滑的现状与不断缩水的市值来看，网易似乎正在经历一场“水逆”。
网易游戏出现腐败说明什么问题？游戏行业内部是否有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互联网大厂又该如何有效解决反腐问题？带着这些问题，虎嗅ESG组与游戏行业从业者、ESG与法律专业人士聊了聊，并尝试给出答案。
行业内部贪腐很普遍，
被抓或因贪腐金额巨大
一名游戏行业创业者向虎嗅ESG组表示：“游戏行业内部拿返点、吃回扣的现象十分普遍。”
作为一款游戏推广中的关键环节，游戏发行与市场营销几乎决定了一款游戏的生死，因为“有用户才有日活，继而才能产生收入”。而对于手握大权的游戏发行负责人而言，其工作中几乎可以用“处处可贪腐”来形容。
该创业者表示，如果人心“不正”，那不管是在产品研发层面还是在市场推广层面，都有大量能够产生“利益输送”的空间。
“在产品研发层面，有不少网易的产品需要比较多的美术外包，这次爆出来的这些人大概有一部分的利益输送是在美术外包环节。具体可能以‘返点’实现，比如一个月可能给外包公司100万的预算，但你得给我返5%-10%的返点，这种返点一般私下进行，通过壳公司代持实现。”
“在产品推广层面就更多了，最常见的是‘买假量’。比如市场上一个下载用户的成本是10块，但我花两块买了一些低质用户来充数，上报时候依然以10块上报，其中的8块就是贪腐空间。而用户值2块还是值10块是不能在短时间内评估的，它需要通过长时间运营结果来验证，这就为‘以次充好’提供了操作空间。”
一名知情人士认为，对于网易这种手握大量顶级游戏产品的大公司而言，其每个较大的游戏项目每个月的推广预算都达几千万之巨，一年的推广预算轻松上亿，其中包括做营销事件、请代言、买公关等等。而这类大公司一般都会对接很多营销供应商，其中“代投公司”也可能为利益输送提供空间。
“代投公司是承接游戏发行的公司，他们能在游戏推广过程中提供很多额外的渠道，为游戏带来更多新用户。如果我是市场负责人，那这些发行公司为了让我选择她们，也可能会给我5%或更高的返点，这是利益绑定的一种方式。”
再就是大公司往往会将自己的广告产品打包交给一级代理商去卖，因为自身平台用户量相当大，自己销售不过来。在平台将资源给这些代理商的同时，往往会给到一定的折扣价，这就为企业推广负责人“返点”提供了可能。
一个合理的推论是，既然推广中的腐败现象这么普遍，那老板自然不可能不清楚。那么，为什么像向浪这样的高管依然被通报？
一名业内人士认为，可能是金额过于庞大，触及了丁磊的底线。“做游戏发行的一些潜规则老板其实也知道，但老板首要的是结果，要的是满足我产品赚钱的预期，你只要业绩好、别搞那么夸张就行了。”
“但结合一些信息来看，此次向浪这样的高管被通报，一个可能是因为时间跨度比较长，然后涉及的金额可能确实较大。爆出来的八卦说是20亿，这一数字不太可信，但上亿是大概率事件。”该人士的一名同事曾作为向浪下属在网易任职两年，但其对于向浪贪腐事件毫不知情，可见其作案手段足够隐蔽。
在被问及该贪腐事件对于网易可能的后续影响时，该人士指出“基本不会有什么影响”：“像网易这种体系已经很完善的公司，一把手往往承担的是关键节点的把关，更多是框架性的工作，就算是被带走了，二把手三把手也能很快顶上。”
一个现实困境是，在游戏行业做推广，环境往往更能“腐蚀”人心，多位从业者表示你只要成为游戏推广的负责人，只要手里有大把预算，那些营销公司往往会主动向你谈及“返点”等事宜，赠送昂贵礼品（如最新款iPhone手机等）更是不在话下，“只要踏出那一步往往就无法回头了”。
腐败背后的现实困境
中国互联网大厂反腐行动其实一直在进行。
11月5日，字节跳动内部发布了年内第四份《企业纪律与职业道德委员会通报》。通报称，103人因违法违规行为被辞退（含外包及实习生），其中11人因涉嫌构成刑事犯罪而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在上述涉嫌构成刑事犯罪的11人中，1人涉嫌职务侵占罪，5人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另有5人未披露具体涉嫌罪名。
而腾讯曾公布在2023年发现并查处触犯“腾讯高压线”案件70余起，120余人因触犯“腾讯高压线”而被解聘，近20人因涉嫌犯罪而被移送公安机关处理。
就在近期，凤凰网报道腾讯互娱天美L1工作室电竞发展中心总经理张易加已于近期从腾讯离职。据报道，一位接近腾讯互娱的内部人士称，“内部邮件通报中写的是供应商贪腐”。
中国政法大学特约研究员赵占领在与虎嗅对话时表示，互联网企业因其商业模式的创新性和多样性、数字技术的专业性和前沿性、平台经济的商业性和公共性，面临的廉洁风险更加突出。但涉及到采购相关工作，互联网公司其实与其他公司没有区别，本质都是掌握权力或资源的某些员工或者领导，利用职务之便收取贿赂。
“互联网扁平的管理模式能够为企业带来强大的创新能力与效率，但其漏洞就在于普通员工获得的权力较大，导致贪腐机会增多。其中的难点在于企业如何在兼顾效率的同时避免腐败的产生，”赵占领说道。
的确，对于游戏行业而言，对于腐败的监管同样有着现实困境。
前述游戏创业者认为，游戏公司大体上有两种预算管理方式，第一种是一把手有一定额度的自主审批权，不用上报到老板，比如200万以下自己就可以批，老板可能只是定期查看一下，这种方式可操作空间巨大。
另一种方式是公司对于资金审批会非常严格，比如10万块甚至5万块钱以上的都需要走审批流程，包括法务财务都要介入审核，这种方式几乎不存在可操作空间。
但对于网易这类大公司而言，后者的预算管理方式会非常繁琐且冗余，因为在产品推广的高密度爆发期，推广行为是非常频繁的，不管是买各种各样的广告位也好，还是说谈各种各样的合作也好，可能每天或每隔几天都要去打一笔款。这种情况下如果每个项目都要走繁复的审核流程或项目评估，那可能会耽误宝贵的推广时机，导致项目运营成绩不佳。
赵占领认为，治理腐败的关键在两个方面，一是预防，公司自身尽可能去完善自己的内部的监督机制，一个典型的解决方案是权力分离，但要做到什么程度，需要企业自己去找到效率和反腐之间的平衡点。
二是打击，互联网企业内部员工腐败行为的发生除了跟个人的贪欲有关外，也跟企业内部管理制度不完善有一定关系。事后打击反腐，以至于形成震慑效应非常关键，其中还包括对员工经常开展反腐教育、员工培训等等。
对于网易此次通报的名单，如果真有贪腐行为发生，那么这些员工就涉嫌构成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六十三条规定，公司、企业或者其他单位的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贪腐事件对网易ESG有何影响？
“回顾过去三年可追溯的ESG风险事件，网易出现如此大面积的反腐通报还是第一次，”商道融绿研发总监吴艳静对虎嗅ESG组表示：“网易过去在企业治理方面大多涉及的是版权或知识产权问题。”
在网易今年4月发布的《网易2023年环境、社会及管治报告》中，对于腐败相关风险治理有这样的表述：
网易建立了完善健全的风险治理体系，依托风险管理架构及风控流程，规范化常态化推进风险识别、评估和管控工作。
网易恪守商业道德准则，将商业道德标准贯穿于内部管理以及外部合作的商业行为中。
网易建立了反贪腐三级管理架构，明确各层级对商业道德事项的管理职责，推动对员工及商业合作伙伴的有效监管。
图源：《网易2023年环境、社会及管治报告》
显然，网易ESG报告中所承诺的并未做到，而这也并非孤例。虎嗅ESG组通过阅读多家企业的ESG报告发现，许多报告中企业宣传的亮点很可能与现实产生偏差，企业ESG报告更像是一份“漂亮”的PR报告而非自查报告。
对此吴艳静表示：“目前国内企业在对ESG报告标准的理解和实施上还有一定偏差，GRI全球报告倡议组织认为报告应该遵循‘平衡性’原则，即你不能只说正面的东西，同时也要说负面的内容，尤其是对企业产生实质性重大影响的负面内容更要在报告中披露出来。”
一个关键问题是，网易腐败事件是否会对网易ESG评级产生影响？吴艳静的答复是“影响相对有限”。
“在商道融绿的评分体系中，对于‘G’的评分会占到整个评分的三成多，贪腐所属的“商业道德”是所有评分的14类ESG风险项中的一项，因此从整体而言，贪腐单个议题对评级的总体影响并不那么大，”吴艳静说道：“而且它是企业内部自查出现的问题，并非是外部审计出现的问题，因此我们认为其内部治理机制还是发挥了一定作用。”
但商道融绿依然将此次贪腐事件定义为“中风险”事项，“目前网易的评级为A-，如果它处在同样评级的公司中比较边缘的位置而其他公司均未出现此类风险，亦或此事件依然在持续发酵并产生了更大的影响，那么网易ESG评级下调是有可能的。”
目前，网易在商道融绿的评级为A-，在标普的评级为50+，而在MSCI的评级为AA。
结语
从ESG角度而言，良好的公司治理体系有着健全的内部控制体系，可以向利益相关者传递积极信号，提高企业财务绩效，增加企业价值。
此次网易贪腐事件就是一则有力的证明，腐败行为被通报后不仅引发其股价暴跌，也引发市场对其拳头业务——游戏业务的质疑。
而在这背后，反腐一定是未来互联网企业发展的关键，在宏观环境走向存量竞争的时代，争取到用户信任的公司才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