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格勒:为了正义的事业》[苏联] 瓦西里·格罗斯曼 著,纪梦秋 肖万宁 译,上海三联书店出版
近日,俄语作家瓦西里·格罗斯曼小说《斯大林格勒:为了正义的事业》由上海三联书店推出全球首个中译本。这是小说在1952年初版后,时隔72年首次与中国读者见面。
瓦西里·格罗斯曼是极个别亲历斯大林格勒战役的苏联一线作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格罗斯曼作为《红星报》记者随军四年,自愿前往斯大林格勒战役前线,撰写了大量斯大林格勒等多地的战况,也是揭露纳粹德国死亡集中营真相的第一人。
《斯大林格勒》是格罗斯曼最重要的小说“战争二部曲”的第一部,“战争二部曲”反映了1942年6月到1943年2月斯大林格勒战役期间沙波什尼科夫一家人的经历,《斯大林格勒》反映的是1942年6月到9月之间的情节。与以描写后方的《生活与命运》不同,在《斯大林格勒》中,正面描写战争的场景更多,展现的是一座城市如何一步步变成战场的。
在《斯大林格勒》中,格罗斯曼将战争胜利的功绩回归到了‘人’。作为战争的亲历者,他笔下的战争直接写到了参战的‘人’——保卫斯大林格勒的苏联红军,有将军和士兵,有党团员,有大清洗中被关押的军官,有被赶出集体农庄的富农,有靠告密发迹的干部。更重要的是,《斯大林格勒》中对于战争的哲学反思与质询,超越了时代本身。
作者瓦西里·格罗斯曼(1905—1964)
>>内文选读:
瓦尔瓦拉准备在星期天和儿媳妇娜塔莉亚以及孙子沃洛佳一起离开斯大林格勒。娜塔莉亚说服了保育院院长托卡列娃,答应让瓦尔瓦拉和小沃洛佳一起坐分配给保育院的那条渡轮过河。到了星期五,所有的行李都打包好了,都仔细地缝在一起,然后用手推车推到伏尔加河码头上,和保育院的行李堆在一块。
星期天一大早,瓦尔瓦拉告别了自己的家和小花园,和孙子一起到了码头约定的会合点。安德烈耶夫还得去钢铁厂里上班。瓦尔瓦拉跟他道别后,感到十分沮丧,心里有股子挫败感。在准备离开的这一刻,她却开始担心起来,担心家里的劈柴放的位置还不算安全,担心丈夫去上班后屋子里空荡荡的,担心没有人会照顾菜地里的西红柿。苹果树上的苹果肯定等不到熟透就会被人偷吃了。家里还有很多东西要缝补洗熨,手里还有糖和猪油配给没有领。家里的熨斗、绞肉机、床上的绣花毯和自己那双已经变旧了、换过鞋掌的毛皮靴,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显得如此难以舍弃。
丈夫陪着瓦尔瓦拉和沃洛佳走到街角。她不停地跟丈夫交代各种事情,重要的、不重要的都有,反正都是他必须记得的事情。但当她抬头看着丈夫宽阔的、微微佝偻的脊背,看着自己家里灰色的屋顶和苹果树的树冠时,这些担忧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她突然意识到,世界上没有比自己老伴和朋友们更加亲近、更加无间的人了,她担心失去他们。帕维尔·安德烈耶夫在街角最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就不见了。
坐在码头栈桥上候船的人有好几百,每个人都面容消瘦,脸色蜡黄。年轻的妈妈怀里抱着孩子,白胡子老头穿着肮脏的冬季大衣,鞋掌用绳子捆在靴面上。年轻母亲脸上满是疲惫,毫无表情,只有眼睛依旧闪亮。她们穿着时髦的大衣,皮带上挂着水壶和瓶子。孩子们则一脸苍白,身体孱弱。
斯大林格勒战役
瓦尔瓦拉看到了好几个穿着蓝色滑雪裤的少女,脚上穿着沉重的登山靴,瘦弱的肩上背着背包。还有些女人的年龄跟瓦尔瓦拉差不多,也许还要更老一点。她们没有戴头巾,灰白的头发没有梳理,乱成一团。
她们抱膝坐着,肌肉发达的褐色大手绕在膝盖上,眼睛看着黑乎乎泛着油光的河水。水上漂浮着泡开了的西瓜皮、一条翻白眼的死鱼、腐烂的木头和油腻腻的碎纸 片。
瓦尔瓦拉还在自己家里生活时就对这些人一直有意见。老是有陌生人问,澡堂子在哪儿,港口在哪儿,配给分发处在哪儿,市场在哪儿。
这些人走到哪儿,仿佛就把他们的饥饿、眼泪和流浪带到哪儿,既带来了灾难,又污染了大地。排队的那些当地女人,也包括瓦尔瓦拉自己,会牢骚满腹地骂道:“真是一群蝗虫,看他们咯吱吱吃东西那样儿!物价都给他们抬上来了!”可是,现在让她吃惊的是,正是同样这一群人在抚慰她那些看似无法抚慰的伤痛。所有这些人都没了丈夫、儿子和兄弟;所有这些人都没了家,没了取暖的劈柴和果腹的土豆;所有这些人都丢下了没有采摘的蔬菜和没有收割的庄稼;所有这些人都抛下了余温尚存的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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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苏联] 瓦西里·格罗斯曼编辑:袁琭璐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