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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一个傍晚,我与老孙沿着单位的围墙散步消食,值班室打来电话说:“山水花园13幢有人跳楼了。”
在13幢304室,我们找到了报警的林先生。他引着我们去到他家厨房,神色凝重地说:“我当时正在吃晚饭,厨房外面‘砰’的一声,我还以为是楼上的人往下扔了什么东西,就打开窗户去看。这一看,吓了我一跳,露台上躺着一个人。”
我和老孙向下张望,只见一个通身洁白的少年平躺在窗外的露台上,怀里有一只白色玩偶。
老孙试图翻窗跳到露台上,可是近2米高的墙面找不到任何着力点,林先生便提示道:“走应急楼梯,只要下半层楼,那边的窗户可以到露台上。”
我们出了304室,迎面撞上刚赶到现场的急救医生,众人一起去了应急楼梯。来到长着一层苔藓的露台上,急救医生立刻去检查那孩子的生命体征,我和老孙也跟着俯身观察。少年的后脑勺硬生生砸在碗口粗的金属管道上,头枕部脑浆外溢,脖颈多处骨折,腰腹部浸染出大片血迹,估计是坠楼触地瞬间的巨大冲击力让他腰腹部崩裂。老孙忙联系刑警大队技术室和法医来进行现场勘验。
我有些呼吸困难,静静地蹲在少年身旁。这孩子身长1米75左右,圆圆的脸蛋上稚气未脱,却面色安详,如果忽略头枕部外溢的脑浆、腰腹部浸染开的血迹的话,就像是他只是抱着玩偶,酣睡在这铺了一层绿毯的露台上。
可现实是,便携式心电图检测仪上红灯长亮、心率数值为0,经过呼吸检查、瞳孔检查等手段确认后,医生表示,少年已经死亡。这孩子没有给我们留下一丝抢救的机会,那一袭白衣,如同他提前穿好的丧服,令我有些如鲠在喉。
接着,老孙开始核实少年的身份。他掏出警务手机,对着少年进行人脸识别,系统显示:死者名叫辜启明,男性,16周岁,户口本上同户是他的母亲顾小惠,39周岁,没有关于他父亲的信息。
不一会儿,刑警大队技术员和法医也来到现场。法医对辜启明再次进行了体表检查,结果与急救医生的一致,符合“高坠死亡”。技术员们同步进行现场勘验,提取一切可以佐证死因的证据。
我拨通了顾小惠的电话,将辜启明死亡的消息告知于她,电话那头顿时泣声连连,我只能耐心等待,等待她平复情绪。少顷,顾小惠呜呜咽咽说她身在滨海市,通常十天半个月才回一趟儒镇,就算现在赶回去,恐怕也来不及。滨海距离儒镇仅百余公里,我不知道她话里的“来不及”到底指什么,让人很是疑惑。问及孩子父亲,顾小惠说她已经与辜启明的生父辜峰离婚多年,不过辜峰一直都在儒镇,她说自己会打电话给辜峰,让前夫先来处理。
挂掉电话,我们继续手上的工作。对一个小露台的勘验并不复杂,法医和急救医生也已经让人送来了敛尸袋,大家准备接力着把辜启明的遗体从露台上搬下来,只待殡葬车一到,就拉去殡仪馆。
等待殡葬车的时候,老孙若有所思地说:“不会这么巧吧!这个辜峰,该不会就是那个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吧?”
巧或是不巧,现下尚无法定论。不过在儒镇确实有一个辜峰,曾经是三教九流茶余饭后的话题人物。
这一头,我们通过顾小惠得知,辜启明正读职高一年级,住在该幢1004室。技术员们完成对露台的勘验后,就与开锁公司的人一道上去了。稍后,我和老孙配合殡仪馆装殓好遗体,也带队来到1004室。
这是一套两居室,屋子里死气沉沉的,老旧的家具,潦草的装潢,与这个小区不菲的房价显得格格不入。
技术室主任老刘看到我们,介绍说:“一共两个房间,死者住朝北的一间,南边应该是孩子母亲的。”又咂了咂舌道:“你们看这个小孩的房间,除了窗帘之外,所有的家具和床上用品都是白色的,感觉很怪。”
我扫了一眼,说:“这个孩子的内心可能比较纯净与简单,所以偏爱白色。”
“也有可能是比较敏感与细腻,所以内心也有些脆弱。”老刘说。
“也有可能是一种反差,或许他感到自己生活的世界比较污秽,白色是他内心的一种希望。”老孙则说。
少年的内心到底如何,我们不得而知。老刘接着忙勘验了,老孙喊来队员走访楼上楼下和旁边的住户。
我跟在技术员身后四处查看,客厅厨房过道,茶几电视柜鞋柜,处处蒙着一层细尘,尤其是客厅里的摆设,整整齐齐,似乎很久没有人动过。仅有餐厅里长条餐桌旁拉开的一把木椅以及旁边垃圾桶里堆满的外卖餐盒,显示出有人生活过的气息。
技术员老李不由得感叹:“这个孩子可怜哦!估计长期都是卧室、卫生间、餐厅‘三点一线’,这可是在家里!”
我疑惑道:“开学也有一个多月了,他怎么不上学呢?他家里人就不管吗?”
老李也不明白,摇了摇头,继续拍照固定现场。
大约一刻钟后,老刘从卧室里走出来,捏着几张纸和一个作业本说:“勘验得差不多了,这是死者的手机、病历。死者有抑郁症,作业本上有他的休学申请。”
孩子的手机密码解不开,我只能先看一下他的病历材料和休学情况——最近一次就诊是在5天前,诊断为抑郁状态,初次就诊是在4个月前,其间病情并没有明显缓解,医生建议考虑休学。休学申请也是在5天前,辜启明同时还办理了退宿手续。让我在意的是那张休学申请——在表格最下面,是顶边顶页的3个大字:“都去死”。几个字,力透纸背、笔锋尖锐,一笔写就,字里行间仿佛可以看到辜启明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暗自推测:这个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是因为父母感情破裂,对他不管不问?还是学业压力太大,同学关系紧张?抑或是与朋友绝交、恋爱受挫?
通常来说,青少年的自杀无外乎以上几种原因。
老刘在一旁又补充道:“从我们勘验的情况看,基本可以排除他杀,也不像是意外,这孩子应该是自己爬上窗户跳下去的,过程中身体发生了翻转,有点像是在刻意保护着怀里的小玩偶。”
“父母离异,至今没有露面”“抱着一个玩偶跳楼”“5天前复诊后办理休学退宿”“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下的‘都去死’”,围绕这些线索,大家交流了一会儿,普遍倾向于2种死因可能——亲情上被忽视,恋爱上被分手。
勘验结束了,两处现场都没有找到异常痕迹。老孙也完成了走访调查工作,同样没有发现可疑线索。
回去的路上,我问老孙:“自杀的孩子,今年有多少了?”
“外地的不知道,咱们市,今年第一季度已经30多个了。”
回到所里,到了晚上9点多,同事说,辜启明的父亲到了,果然,正是儒镇赫赫有名的那个花花大少辜峰。他皮鞋尖尖、西装挺挺、大肚圆圆,酒意未消、慌慌张张地来了所里,那油亮的分头、金黄的手表、H标的皮带扣一丝不乱,在这夜晚甚是扎眼。
得知儿子死亡一事的详细情况后,辜峰流露出了自责情绪,不停地念叨是他害了儿子,是他对辜启明太好了,要啥给啥,搞得孩子很任性,间或夹带埋怨顾小惠脾气不好,太抠门……
老孙打断了辜峰这一番荒谬卸责的自怨自艾,问辜峰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我早都不住在儒镇了,接到阿惠的电话后,我才知道儿子出事,尽快赶了过来。”
他到底在忙什么,我们不关心。老孙点了点头,接着问:“你儿子得抑郁症的事,你清楚吗?”
“我知道,去年年底查出来的,当时阿惠就跟我说,说孩子得了重度抑郁症,后来我还经常开导启明,让他啥事都不要往心里去,好好在技校上学,反正就剩下一年了,不管学上得咋样,以后我帮他安排。”
“你儿子上的是职高,不是技校。他才上一年级,还有两年才毕业。”我搓了搓面颊,摆出一副无语的表情,硬生生地接过他的话。
辜峰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说:“是职高吗?”说着,又侧仰着头思索一番,突然一拍脑门:“对,对,对,我记性不好,弄岔了。”
“确诊抑郁症之后,他平时的生活状态怎么样?”老孙接着问。
“平时的状态,都挺正常啊。上周我还给他打了电话,当时他还在学校,说跟一个好朋友闹得有点不开心,其他也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都是打电话开导他吗?”
“我跟阿惠离婚后就不住在这边了,儿子跟了阿惠。不过我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打电话给他,之前他一直都挺健康的,除了话比较少、有点内向,其他的都挺好的。”
“你和顾小惠是什么时候离的婚?”
辜峰思索了一会,说:“好像是2014年——不对,当时启明好像11岁,应该是2015年。对,2015年离的婚。”
看他的模样,我感到好笑。这才过去几年,他就已经记不清自己离婚的时间了。
据辜峰说,他与顾小惠相识在邻镇的绿汤浴场,两人相差7岁。彼时的顾小惠身材高挑、肤白貌美,按摩指法一流,辜峰便频频照顾她的生意。当时他们一个刚过而立之年,一个正是青春韶华,一来二去便就好上了。等顾小惠怀上了辜峰的孩子,就决意要嫁给辜峰——可是辜峰已婚。
因为顾小惠的义无反顾,辜峰也不愿让她打掉孩子,最终他选择与第一任妻子卢娜离婚。为了顺利“辞旧迎新”,辜峰提出把自己的一套房产过户到卢娜名下,两人刚上小学的女儿辜怜也交由卢娜抚养,他也没有带走任何婚后财产,净身出户。
恢复自由身后,辜峰迅速与顾小惠完婚,名正言顺过起了日子。在辜峰眼里,娶顾小惠是值得的,婚后不久,她就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为了和顾小惠结婚,你也算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既然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为什么又离了呢?”我问。
辜峰挠了挠头:“哎呀,这个呀,说起来就话长了,一句话——女人嘛,有钱你就养得住,没钱那就毛病多!”
“按你的说法,那天下穷人都该离婚喽?”
辜峰没有反驳,摩挲了一下腕上的手表。辜峰是独子,他父亲曾是儒市远近闻名的小老板,经营着一处不大不小的砂石厂。老辜半辈子打拼下来,给儿子攒下了颇为丰厚的家业。可惜,子背弃父志,辜峰中专毕业后不愿跟着老爹做砂石生意,转而干起了建筑和装潢,虽然都是小打小闹,倒也干得有模有样。辜峰向来出手阔绰,与第一任妻子卢娜结婚后,一直对岳母家照顾有加,还曾慷慨地赠送给小舅子一辆小轿车。离婚时,给卢娜一套房、一笔钱,对他来说也是九牛一毛。
大约是在辜峰与顾小惠结婚六七年后,砂石厂的生意在环保的大政策下每况愈下,由于儿子始终不愿接手,老辜只能关停了厂子。失去了这一关键的经济支柱,辜峰需要更加卖力地去承揽各种建筑和装潢生意,应酬越来越多,与顾小惠的矛盾也越积越大,最终闹到了离婚的地步。
辜峰对我说:“别看我当时家道中落,但是跟阿惠离婚时,我还是一视同仁的,照样给了她一套房子、一笔钱,小孩的抚养费,我也是月月按期打过去。”
“就因为应酬多吗?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没有,还能有啥原因,她就是一天到晚埋怨我不着家,脾气差,我嫌烦,过不到一起了!”
我们的话题又回到了辜启明的死上。
“前面,你说你儿子话少、内向,是一直就这样,还是你们离婚之后才这样?”
“这个,我有点记不大清了,感觉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就话少。”
“确诊抑郁症之后,你去看过他吗?他有没有向你吐露过轻生的想法?”
“这个?好像没有哎!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过段时间就会找我要钱,我也都立马转给他了,有时一两百,有时两三百。”
“我的意思是:你儿子确诊之后,你有没有看过他?有没有带他去过医院?医生有没有当面跟你交代过什么?他平时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生活上、学习上,方方面面,你对他的真实情况了解多少?这不是打电话问一问、说一说,也不是单纯给不给钱的问题。”
面对我这一连串的问题,辜峰的表情有点懵。见我和老孙都盯着他,不一会儿,他换上一副无辜脸,开始绘声绘色讲述起自己与儿子之间的无奈日常。
辜峰说,除了零花钱不够的时候,辜启明平时并不怎么与他联系,偶尔周末,他打电话喊儿子到爷爷家吃饭,辜启明也总是借故推脱。实在推脱不掉的时候,即便去了,也仅仅是埋头吃饭,吃干抹净便拍拍屁股走人。对于老辜、辜峰的嘘寒问暖、夹菜端饭,辜启明除了点头摇头,一顿饭下来几乎不说什么话。
社会上朋友众多、架势十足的辜峰,在辜启明面前,总感觉矮了一头,或十天半月,或一两个月,他才能得以见儿子一面,还仿佛是儿子给他的莫大情面。得知辜启明得了抑郁症之后,他曾多次直接上门问情况,要么吃闭门羹,要么坐了冷板凳,久了,不仅辜启明更加避而不见他,他自己也难受不已。
说到这里,辜峰自我宽慰道:“孩子青春期嘛,很正常。”
于是,辜启明越是这样不待见辜峰,辜峰越是对儿子有求必应,几乎不问缘由地给钱,每个月两三次。
“从我们现场勘验的情况看,你儿子应该是长期一个人生活,你给的钱加起来,每个月也就不到一千块,这也不算多。”说到这,老孙一顿,责问道,“你们在他11岁时离异,在他进入青春期时又把他遗弃,你以为给钱就管用吗?”
辜峰一愣,少顷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辩解道:“这也不能怪我啊,孩子跟他妈,又不是跟我,要说遗弃,也是阿惠遗弃,我也想多陪陪孩子啊,可是孩子不愿意见我,我能有什么X办法!”
言辞之中,我能感觉得出辜峰其实也知道他存在的问题,但是面对儿子的突然离世,他潜意识中又不停逃避,或许他的确也有许多无奈,但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认同他的袖手旁观。
问及辜启明有什么兴趣爱好时,辜峰思索了许久:“好像是今年吧,他迷上了打手机游戏,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也想管来着,但是儿子又不在身边,本来就觉得亏欠他太多,就没敢多问。况且孩子还得了抑郁症,我就更不敢刺激他了。不过,我也多次提醒他不要沉迷游戏。”
因为亏欠,所以纵容。我想,这可能不是一个简单的“敢或不敢”的问题,而是强烈的补偿心理让辜峰无法去管教,尽管他也能意识到游戏成瘾的危害,知道这关乎孩子的身心健康、学业成绩、社会生活,也关乎孩子精神世界的构建与人格品性的养成,但是这种尴尬隔阂的父子关系,让他在儿子面前毫无威信可言,他也只能去做一点本质上毫无意义、实质上自我安慰的规劝。
接着,我们还问了,诸如:“辜启明有没有女朋友?”“辜启明比较要好的朋友有哪些?”“上周是与哪个好朋友闹得不开心?”“辜启明抱着的玩偶是谁送的?”等问题,辜峰一无所知。
我们本打算接着与辜峰好好聊一聊顾小惠的情况,可是在谈话过程中,他的手机不时响起,都是他的现任妻子莎莎打来的,开始还是劝慰辜峰节哀,到后来就不停催促他回家。莎莎是辜峰的第三任妻子,两人结婚快5年了,育有一子尚且年幼。关于莎莎的其他情况,辜峰不愿谈及。
谈话草草结束,辜峰提出想去看一看辜启明,介于监护人顾小惠还没到场,我们建议他等一等,等顾小惠过来之后再一起去殡仪馆。
“离了头婚,结二婚,离了二婚,结三婚,两次都是离完就结,还真是一点都不耽误。”看着辜峰离开的背影,老孙摇了摇头。
送走辜峰,我们来到综合指挥室,图侦组已经部分还原了辜启明生前的活动轨迹。
通过人脸比对,一共找到了8组辜启明生前的高清图像,这些信息显示,近一个月来,辜启明3次前往市精神卫生中心,4次往返于他就读的市职高与山水花园小区,几乎就是学校、医院、家“三点一线”。最后的图像轨迹里,事发5天前,辜启明从职高前往精神卫生中心复诊,返回职高后当天便办理了休学,次日从职高回到山水花园,经过小区门口时购买了一杯奶茶,两天后再次出现在小区门前的奶茶店,这次返回住所后就再没出门。
这些镜头中的辜启明有一个共同点——他始终是一个人。
老孙啧啧叹息道:“这个孩子,一直都这样孤孤单单吗?他就没有朋友,连去医院都没人陪吗?”
“这个孩子还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他的爹妈,心也太大了!”说着,我已经掏出手机,拨通了顾小惠的电话。
我问她什么时候能过来,语气不太友好。顾小惠支支吾吾,依旧没有给出明确时间,只应付道:“我一定尽快。”
挂掉电话,我心中来了一股无名火:“一个监护人,一个生父,没有一个靠谱的,摊上这样的父母,真是上辈子造了孽!”
无论顾小惠能否及时前来,我们的调查都要继续推进。安排好所里的工作,我和老孙计划尽快到学校了解情况,我们提前联系了职高的分管副校长徐克,约定次日上午到学校面谈。
次日一早,我们准备好工作材料,一起赶往职高。在徐克的办公室,我们说明了来意。徐克得知情况满脸震惊,一阵扼腕叹息后,提出带我们一起去见高校长。
会面后,高校长眉头紧蹙地说:“哎呀!我们当时就怕他出这个事,不是说学校怕担责任,主要是为他的健康着想,当天就给他办了休学,怎么还是出了这个事啊!”高校长表示一定会无条件配合我们的调查,并委派徐克代表学校全权处理相关事宜。徐克为了方便我们工作,主动让出了他的办公室,表示一定会安排好视频调取工作。
在徐克的办公室里,我们找来了第一个谈话对象——辜启明的班主任田淑敏。
田老师40岁出头,穿着一身休闲装,看着既年轻又充满活力。得知辜启明自杀一事后,她气急败坏地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辜启明的情况,我不止一次地跟他母亲沟通过,孩子的抑郁症都已经这么严重了,怎么还能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就是再忙,你走哪儿就把孩子带到哪儿,总可以吧!”
说着说着,田老师转怒为悲,不禁流下泪来。
田老师说,辜启明自从入学以来就不太合群,性格有些孤僻,不愿主动交朋友,也不轻易与他人交流。为了帮助辜启明更好地融入新环境,田老师安排了班长田小军主动靠近他、帮助他,并把二人分在同一间宿舍。田小军带着几个同学经常与辜启明一起打游戏,他们便成了辜启明在班上最为要好的同学。
由于辜启明患有抑郁症,田老师还私下交代班里的学生,要主动谦让辜启明,绝不允许与辜启明发生矛盾冲突。
我们又找来与辜启明相熟的学生,分别做了谈话。在他们眼里,辜启明是一个比较怪异的同学,看人的眼神怪异,说话的语气怪异,对人的态度也怪异。大家都知道他患有抑郁症,不少同学都自觉地与他保持安全距离,更没有谁会去主动招惹他。那几个同学也是在田小军的召集下,不得已经常与辜启明一起玩某款二次元手游。他们说,辜启明虽然也为游戏充值,但是充得并不多,算不上“氪金玩家”,不过瘾确实很大。
关于我们问的“前几天有没有与哪个同学闹得不开心”“辜启明有没有谈对象”等问题,这几个学生都是一脸茫然、一无所知。
不过,田小军倒是说了一个特殊情况:就在休学前的一天傍晚,他观察到辜启明神色不对,便悄悄尾随在辜启明身后。他见辜启明一个人爬到了教学楼顶层,幸好当时通向顶楼的安全门是锁死的,辜启明只能折返回来。在楼梯上,田小军直接迎上去问辜启明要做什么,辜启明回答说:“太闷,想到楼顶透透气。”后来,田小军便陪着辜启明一起回到宿舍,并私下里向田老师汇报了辜启明的这一行为。
这个事情,田老师也给了相同的陈述,她说得知上述情况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顾小惠,并安排田小军和那几个经常与辜启明一起打游戏的同学,对辜启明保持“全天候”的关注,叮嘱他们一旦发现异常情况,就第一时间汇报给她。
之后,辜启明请假去医院复诊,田老师依旧先联系了顾小惠,而后才批了假。辜启明回到学校后,就跟我们之前调查的一样,提出要休学。田老师本来也有劝辜启明慎重考虑休学事宜,但是当她看到退宿申请上的“都去死”时,感到自己和学校可能难以保证辜启明的安全,于是立马联系了顾小惠,征得同意后,为辜启明办理了休学和退宿。
为了自证工作没有缺位,田老师主动向我们展示了她与顾小惠之间的通话记录,所有的情况,顾小惠都是知情的。田老师叹息道:“我约了顾小惠好几次,她都没能过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做的是什么工作,问她,她就说自己在外地,比较忙。”
做完谈话调查,我们请田小军带我们去他的宿舍。辜启明的床铺是靠窗的一个下铺,铺板上的被褥卷在床头,生活用品都被带走了。我们又跟着田小军来到教学楼顶楼,安全门依旧是锁死的,门锁上密密麻麻一层浮灰。
结合调取来的视频监控,我们比较全面地了解了辜启明的在校的学习和生活状况,确实没有发现任何与他的死亡之间有关的可疑线索。
实地调查结束后,回到徐克的办公室,他交给我们一张《委托书》,上面盖着学校的印章——校方正式全权委托徐克配合处理辜启明的死亡事件。临别时,徐克说:“有任何需要,我都随叫随到。”
事发第三天,顾小惠终于来了,与之同行的还有一对母女,阿娟和女儿欣欣。阿娟跟顾小惠岁数差不多大,中等个子,脸上的脂粉很厚,欣欣面容清秀、身材高挑,看上去比较腼腆。
见面时,顾小惠似乎一直在极力克制着丧子之痛,她短发齐耳、面容消瘦,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显得有气无力。我们本打算先进行询问,可是顾小惠坚持要先去殡仪馆看一看辜启明。
一行人来到殡仪馆,走进停尸房,工作人员指着9号冷藏柜,说辜启明的遗体就在里面。打开柜门,拉出抽屉,打开殓尸袋,辜启明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冰霜。
顾小惠捂着嘴巴,盯着儿子的脸。突然,她一把抱住辜启明的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对不起,儿子,对不起……”
回所的路上,阿娟一直安抚着顾小惠,还主动问起辜启明的死因。老孙开着车,我就把这两天调查的情况一一做了介绍,明确告诉她们:“基本可以断定,辜启明是跳楼自杀。”
话音未落,顾小惠突然疯狂地扇起自己耳光来。阿娟一时抱不住,老孙立马停了车,我们跑到后排一人一边抓住她的手。顾小惠试图挣脱,未果,便低着头哽咽,泪水一颗一颗掉落在座椅上。
等顾小惠情绪稍稳,我们才重新上路。回到所里,由于顾小惠过于悲恸,加之她对自己从事的职业有所担心,初与她谈话时,她时不时答非所问,谈话进行得颇不顺利,持续了许久。
最后,我们总算是理清了辜启明生前的家庭环境。
如辜峰前面所述,当年,顾小惠是“绿汤浴场”的一名技师,年仅23岁的她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原则,按摩时始终规规矩矩,虽然免不了被一些下流的男客调戏,但她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更没想过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做有钱人的小三。
顾小惠与阿娟,与我们日常处警遇到过的许多按摩女一样,原生家庭条件较差,从小到大极度缺乏正确的引导,或是被同村前辈诱拐,或是在进城打工后偶然间被高薪打动,稀里糊涂地进入各式休闲娱乐场所,有的成为陪酒女郎,有的成为按摩技师,也有的成为失足女,甚至变成了老鸨、鸡头。我们不知顾小惠、阿娟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她们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到底扮演过几种角色。不过,这也不是我们当下最需关注的问题。
当初是辜峰主动追的顾小惠,为了接近她,辜峰隔三差五就会到浴场消费,每次都点名道姓找她。刚开始,辜峰还假装避嫌,都是带着一帮朋友来,后来,他总是一个人来。
浴场老板与辜峰早就相熟,也主动地为他提供方便。从照顾生意到请客吃饭,从请客吃饭到送礼物、玩浪漫,按摩时,辜峰的小动作越来越多,虽然顾小惠频频拒绝,辜峰却得寸进尺。顾小惠起初觉得这个男人只是想找乐子,没想到辜峰对她越来越好,便也渐渐对他生了好感。为了打消顾虑,顾小惠问辜峰会不会对自己负责,辜峰听了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顾小惠心安了,就这样,两人走到了一起。
顾小惠意外怀孕后,辜峰离婚并娶了她。生了孩子后,顾小惠做起了全职太太,两人的关系也一直都比较和睦。顾小惠一度以为自己很幸运,遇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直到婚后六七年,公公的砂石厂倒闭,丈夫要忙生计,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才渐渐紧张起来。
砂石厂倒闭后,辜峰越来越不着家,为此,顾小惠与他经常争执。辜峰总是说在忙生意、忙应酬,直到被顾小惠出其不意地堵在了赌桌上,谎言才被揭穿。顾小惠对我们说:“你们别看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人模人样,其实从他染上赌瘾之后,家里的老底就被他一点一点掏空了。”
这些,顾小惠都默默隐忍了,心想只要辜峰还顾着家,不在外面玩女人,穷就穷吧,“大不了,我再出去打份工”。不料,辜启明11岁那年,辜峰又与另外一个女人好上了。那个女人比辜峰小了10多岁,两人具体是如何相遇相识又相好的,顾小惠始终不清楚,等她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时,辜峰已经向她提出了离婚。
顾小惠离婚后,为了彻底远离辜峰,也为了让儿子有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她卖掉了辜峰留给他们母子的老房子,在新建的山水花园小区买了一套两居室——13幢1004室。安顿好一切之后,离婚分得的钱已所剩无几,为了生计,顾小惠选择重操旧业。可是她已经年老珠黄,四处求职,八下碰壁,没有一家休闲场所愿意接纳她。此时,她想起了好姐妹阿娟。
在顾小惠与辜峰的这段缘分里,同在“绿汤浴场”做技师的阿娟推过她一把,后来,顾小惠也给阿娟介绍了另外一个当时看起来还不错的男人。只是,现在的阿娟与顾小惠一样,都成了单亲妈妈,两人的孩子也年纪相仿。
因为处境相同,两个女人一拍即合,既然吃不了青春饭,就自立门户。但是儒镇熟人太多、孩子又大了,为了避免流言蜚语,两人便东拼西凑在100多公里外的滨海市开了一家足浴店。生意始终不温不火,但是好歹她们也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只是两个孩子都在儒镇读书,只能过起母子分离的生活。
我问起她为何不在儒镇找工作,哪怕进厂也好。顾小惠边擦眼角边,无奈说:“年龄大了,又这么多年没上过班,还是外地人,要文凭没文凭,要技术没技术,要人脉没人脉,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除了做技师,其他的什么也干不了。”
阿娟说,自从离婚后,她与顾小惠一样,本心也是不愿再做这一行,经常被人歧视不说,还戴着卑贱的帽子,工作强度和心理压力都很大。可是,她们需要生活,孩子们需要读书,哪怕只是个职高,她们也要供到底。
只是,顾小惠没想到,就在自己拼尽全力谋生的时候,儿子竟出现了这么严重的问题。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严重的问题竟迅速导致了这么惨痛的后果。
自从与辜峰离婚后,顾小惠就一直在自责,几乎没有一天开心过。不是因为她舍不得辜峰,而是责备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做这个行当,就不该搭上辜峰。可是,不该做的也做了,不该搭的也搭了,还生下了辜启明。
提及儿子,顾小惠几度言语哽咽,她说:“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儿子!”
其后,顾小惠主动出示了她与儿子的聊天记录。
辜启明读职高前,母子俩就因为是否继续上学发生过争执,辜启明不太愿意继续读书,顾小惠则坚持让他至少拿到一个中专学历,最终,在顾小惠答应办理走读的前提下,辜启明才妥协答应。
随后顾小惠出现经济紧张,为了能让儿子安心上学,她无奈联系了辜峰,仅仅向他要了500元,为辜启明置办开学的箱包、衣物和洗漱物品。得知这件事的辜启明,或许在内心深处潜藏着对父亲辜峰的恨,他回了顾小惠这样一条信息:“都去死吧。”
开学后,母子俩始终处于经济拮据的状态,互发最多的信息是——辜启明要充饭卡,顾小惠有时能及时转账100块或200块,有时则隔了两三天才转钱过来。
年底,辜启明确诊了抑郁症,开始服用佐匹克隆和盐酸帕罗西汀。可是这并没有缓解他的抑郁状态,他常常给顾小惠发信息说自己胸闷、头痛、心脏不舒服,难受得要死。顾小惠的回复也很苍白,无非是休息好,记得吃药,实在不行就去医院看看。然后母子俩的话题又回到了充饭卡上,顾小惠常常提醒辜启明省着点花。
辜启明开始还不停催促顾小惠尽快转钱,后来就只说一次,无论给或不给,都不再啰唆。估计,那时的辜启明,内心深处已经产生了对生活的无力感和无意义感。面对母亲无尽的唠叨,轻描淡写地答复或者充耳不闻,是他唯一能给出的反应。
到事发两个月前,辜启明第一次与顾小惠提到“有点想死”。算来,那正是春节前,寒假中,想必辜启明那会儿也是独自一人。
新学期开学后,辜启明对顾小惠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要钱,开始与母亲聊天谈心,有时还会发一个爱心。出事前一周,他还给顾小惠送了一束红色的康乃馨。
看到这里时,我不禁一阵叹息,道:“他的这些反常表达,其实是一种告别。看来,那个时候他的内心深处或许已经模模糊糊地作出了自杀的决定了。”
说到这里,我看了一眼顾小惠,赶紧打住——我本想接着对顾小惠说:同时,他也是在看你的态度,也是一种向你寻求帮助的暗示,如果当时你能敏感一些,或许他就不会死。可是转念一想,再说这些话,不仅毫无意义,还会徒增顾小惠的愧疚与自责。
在顾小惠的手机里,我们也看到了辜启明的门诊病历。最后一次的就诊是这样记录的:病情改善不佳,处于抑郁状态,随诊,酌情考虑其休学事宜。顾小惠说,辜启明曾向她多次提出过要休学,但是她始终下不了决心,她自己就受够了没有好好读书的苦,认为有学上总比没学上强,为此反复规劝辜启明。只是,面对儿子的病情,顾小惠最终还是妥协了,只让辜启明自己考虑清楚。而辜启明并没有多考虑,转身就向学校提交了休学申请。
休学后,顾小惠发现辜启明几乎是连日连夜窝在家里打游戏,劝了多次也不听。为此,她还向辜启明发过一通不大不小的火。可是,辜启明充耳不闻、我行我素。无奈之下,顾小惠开始克扣儿子本就不多的零花钱,企图让他充不了游戏、慢慢戒断。不料,辜启明就在顾小惠期待的慢慢戒断中,突然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结合我们之前的调查,不难判断,辜启明抑郁的同时,也存在着游戏成瘾。老孙感叹道:“抑郁症与游戏成瘾就像两把刀,他越是企图在游戏世界里逃避现实,他在现实生活中就越会感到空虚与绝望,游戏成瘾只会让他的抑郁问题越发不可收拾。”
送走顾小惠的当晚,我们拿到了辜启明的勘验报告:排除打斗痕迹,尸检未发现异常,符合高空坠落死亡特征,排除他杀可能。
于是,我们约顾小惠、辜峰第二天共同前来处理,同时也约了职高的副校长徐克。
众人汇聚一堂,气氛沉沉的压抑,辜峰与顾小惠这对昔日夫妻看上去芥蒂甚深,但无论他俩之间有多少冤孽,我们都要进行一次公开的商谈。期间,他俩多次因为辜启明的养育问题互相贬斥,但也在一个问题上站在了同一条战线——孩子在学校是不是被霸凌过?
徐克当即就要解释,为了避免言语疏漏,老孙示意徐克先不要说话。我们拿来卷宗,把在学校调查取证的情况完完整整地展示在顾小惠与辜峰面前。
当看到辜启明的休学退宿申请时,顾小惠盯着上面“都去死”三个大字,神色有些异常。老孙问上面的签名是不是她本人亲笔,顾小惠说:“这个申请确实是我签的,可是,我签名的时候没有这三个大字。”
徐克反问:“他的班主任当时不是给你打了电话吗?也说明了这个情况。”
顾小惠点了点头:“她是跟我提起过,可我真没想到我儿子会这样写呀!”
这时,辜峰满嘴唏嘘地反复念叨:“哎呀,阿惠啊!这个情况,你要早跟我说啊!要是在学校真有啥事,我去找他们啊!”
顾小惠对这话一脸不屑。见状,为了避免无谓的纷争,我们及时制止了辜峰。
等详细介绍完所有的调查情况,顾小惠、辜峰以及阿娟都表示没有任何异议。至此,还剩下最后一个关键问题,需要他们配合解决——那就是辜启明的手机。
由于辜启明设置了烦琐的密码,我们始终没能解开他的手机。哪怕所有的调查结果都指向了辜启明的死属于“非正常死亡事件”,但是慎重起见,我们还是想全面提取辜启明的手机记录,最大程度排除其他一切可能。当我们说明这一情况时,坐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欣欣突然说道:“我知道他的锁屏密码。”
我和老孙顿时心中一喜,也让辜峰、顾小惠和阿娟心中一惊。这也难怪,从两家人的渊源来看,辜启明与欣欣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又都正值青春萌动的年纪,即便两人之间出现了特殊的情愫,也在情理之中。
解开手机密码后,我们立即进行了数据勘验。从这些数据中,我们看到了辜启明单纯的网络生活和狭小的网络社交圈。他的手机似乎就只是为了游戏而存在,剩下就是与父母、同学之间的零星交流。但特别的是,手机里并没有任何与欣欣的聊天记录。
证据已形成完整闭环,辜启明的死,的确是因为家庭生活的异常,加之长期的独居,沉迷于游戏以及本身的抑郁问题,最终导致他轻生跳楼。
至此,辜启明的“非正常死亡”尘埃落定。我们开出死亡证明,顾小惠、辜峰分别签收。这时,副校长徐克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说这是学校对辜启明的意外的慰问金,又拿出一份《人道主义关爱金签收单》。顾小惠经济状况不佳,这两万元恰如雪中送炭,能帮她更好地料理儿子的后事,她迟疑了一下,也便收下了。
在送走他们一行人时,欣欣拉了拉我的衣袖,悄悄给我看了一眼她的手机——那是一张好友动态的截图,上面有这样一句留言:不出差错的话,当你们看到这个时,老子已经死了,爽,我恨这个世界,滚。时间显示是0时0分,正是辜启明跳楼后的第一个0时0分。欣欣说:“这是定时发布、定时删除的留言,现在动态里已经看不到了。”
我不禁愕然,甚至想如果辜启明生前更多地叛逆一些就好了,叛逆的孩子通常会有较强的生命力,哪怕他整日里与天斗、与地斗、与父母斗,至少你不用担心他会走到绝路上。相反,如果孩子看似非常听话,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愤怒与不满,把所有的委屈都憋在心里,那才是真的可怕。
临别时,我问欣欣:“辜启明抱着的玩偶,是你送的吗?”欣欣摇了摇头。我本想再多问几句,可是她匆匆转身跟着大人们离开了。后来,关于要不要再找欣欣,询问她与辜启明之间的事情,我想了许久,最终决定不再问询——一方面我们的证据链已经完整,另一方面我们应当保护好这个小小少女的青春世界。于我们而言,不打扰就是最好的呵护。
两天后,是辜启明火化的日子。如过去一样,我们来到了殡仪馆,给死者做最后的送别。
在殡仪馆里,我们见到了辜怜和她妈妈卢娜。想来,无论大人的世界如何荒诞,在孩子们的眼中,他们依旧是血脉亲人,辜怜身为姐姐,还是来送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最后一程。
送别仪式结束后,我们追上准备离去的卢娜与辜怜。
亮明身份后,体态小巧、一脸端庄的卢娜对我们说,她21岁就嫁给了辜峰,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辜怜,后来,她发现辜峰经常与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勾搭搭,为此,他们没少吵架,甚至惊动了双方的长辈。在家人的劝说下,卢娜妥协了,只要辜峰不把那些女人带回家,卢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直到辜峰遇到了顾小惠。那次,卢娜决心不再隐忍,她向辜峰讨要说法,尽管所有亲戚依旧如出一辙地规劝她——算了吧。
可是,辜峰最终主动选择了离婚。卢娜无奈了,或者说绝望了,面对潇洒离去的辜峰,她只能揣好房本、带着孩子,“被离婚”了。自此之后,每月如期而至的抚养费,成了她与辜峰之间唯一的交叉点,直到辜怜成年。
已经大学毕业、如她母亲一般端庄得体的辜怜补充道:“这么多年来,他只知道给钱,无论是我,还是阿明,只要开口,他都是立马就给。他就不懂,其实他很差劲!”
也正是从辜怜口中,我们才知道,辜启明怀里抱的白色玩偶,是她送给弟弟的生日礼物。我不禁想到欣欣,想起辜启明清空的微信记录——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哪怕自己满身创伤,也要护着爱的人,那个玩偶,仿佛在提醒我们一个极为简单的真相:健康的家庭、温暖的亲情才是孩子念念不忘的人生起点。
(本文地名、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吴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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