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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生活在北京,对她的理解是逐渐加深的。这座城市值得追踪的远不止故宫、长城、颐和园,中国有很多古都,但北京的意义尤其特殊。北京地处中国东部偏北,但她实为大中国古代文明的交汇点,也是动力中枢。
北京作为都城,最早是少数民族建立的。这使她的禀赋有别于长安、开封、杭州等。金中都、元大都的统治者分别是女真政权和蒙古政权,更早的辽南京则是契丹政权。打个比方,假如今天的“北京愤青”生活在一千多年前,他们大概会为辽国或金国抵制宋朝摇旗呐喊。北宋初年,宋太宗赵光义渴望夺回幽云十六州,其中幽州就是今北京地区,所以这里是战场。宋太宗吃了大败仗的著名高粱河之战,大约就是在今天北京西直门外那一带打的。高粱河的河道和名称至今保持着,河景秀美,只是很少有人会联想起一千多年前宋辽之间的那场恶战。
▲高粱河之战概述图。(图源:网络)
中原农耕文明与北方草原文明的分界线,就是北京。老胡年轻时在城市北部的远郊延庆当兵,现在也会不时开车去那里怀旧,每次要穿过燕山的一片峻岭,在出山的最后一个拐弯处,可以眺望山下长城外的第一块平原,那块平原上有我当兵服役的古镇永宁,也有古代山戎人的墓葬遗址,那些山戎人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时代的西戎人应是同一古代民族的不同分支。我之前会在那个拐弯处停下车,一边远眺,一边对同行的朋友说:中原农耕文明与草原文明分界线的准确位置就在我们的脚下了……很可惜,那个可以停车远眺的小空地后来设置栏杆封住了,不再允许停车,很是莫名其妙。
其实老胡对“分界线”的描述是形象而夸张的。历史的北京是移动的,“分界线”也跟着飘动。
北京最早建城是西周分封的蓟和燕,燕在北京西南房山的琉璃河,那里有一道土坎,被考证为诸侯燕国最早都城的城墙遗址。城外发现了墓葬的车马坑,上面修建了博物馆。那个博物馆老胡第一次去时是冬天,我是唯一参观者,博物馆为我现开了灯。几年前我赶上夏天去看,发现参观者已有几十人。蓟城遗址在北京西南二环附近,考古发现有古井,但我去时没有找到,只有今人立的一块文字精湛的说明碑。
▲蓟城纪念柱是北京建城之始的纪念性标志物,位于广安门以北护城河西岸的滨河公园内。(图源:网络)
北京在历史上的移动幅度很大,它在汉唐时期以“蓟”“幽州”“渔阳”来称呼,其中渔阳位于今天的天津蓟州。从北京房山琉璃河到天津蓟州,跨度一百几十公里。北京大约是辽以后大体固定在了今天的位置,移动幅度已经很小。辽金元留存至今的主要是古塔和寺院,当然还有著名的卢沟桥,金中都找到了一段城墙排水的遗址,元大都的城墙遗址修成了公园。
中原农耕文明与草原文明是彼此影响的互动关系。明朝皇帝朱棣将国都迁至紧靠长城的北京,是汉族人主导的大一统政权第一次建都北京,当时朱棣展示的是“天子狩边”的气概。明朝的北京既是京师,也是国防重地,直到后来,女真政权又在白山黑水间崛起,向中原扩张,北京城记录了一次又一次惨烈的攻防战。明代中原政权与北方政权的连续战争成了中原文明与草原文明激烈互动的一段生动写照,万里长城既是中原文明防拒草原文明的边墙,也是连接中国内部两大文明的牢固缝合线。
在北京西北方向一百多公里的河北怀来县土木堡村,发生了著名的土木堡之变,明英宗朱祁镇在那里被擒。老胡去过土木堡村,那里有一个平时锁着、参观者要打电话找人来开门的很小的显忠祠,里面供奉着战死的明朝文武大臣,村里的遗迹就是几段像是土堆的残城墙。
▲显忠祠遗址。(图源:网络)
北京的德胜门、西直门、广渠门等,都记录了动人心魄的保卫战,于谦、袁崇焕的名字被代代传颂。老胡大约二十年前去看过袁崇焕墓,它在北京广渠门内,当时墓旁边的祠堂已成残破的民居,为袁崇焕守墓的佘家人当时已经守到了第十七代,而且是位看上去60岁左右的女性,令人崇敬。她当时对我说,佘家的最大愿望就是政府能够重修袁崇焕祠。令人欣慰的是,几年前我又去参观,看到袁崇焕祠已被政府出资修葺一新,袁崇焕以及那十几代守墓人的灵魂都应在九泉之下得到了慰藉。
北京是中国大一统延续、碰撞和成熟之地,这里有中原文明的光荣,也记录了草原文明的辉煌。从北京这里看,宋辽金元和以后时期是中国大一统不断增添内涵、扩大张力的时期。北京与它的周边地区用一块块历史碎片组成了今天蓦然回首令人惊叹的主线。
北京怀柔区的一个小镇上,有一个彩色泥塑像,它是辽国萧太后的骑马塑像。旁边的介绍说,这里是辽国的行宫,签署了著名宋辽澶渊之盟的萧太后就死在这里。在北京密云县有一座山,叫黍谷山,春秋时期的燕昭王广纳天下贤士,据传阴阳家邹衍在这座山上吹乐三天,吹走了当地的寒气,促进了北方的农耕。
▲袁崇焕墓和祠,位于北京市东城区东花市斜街52号,始建于明崇祯三年。(图源:网络)
很多这样的历史小碎片已在地面上细如游丝。邹衍吹乐的黍谷山很破败,通往山上的路虽是修过的,但几乎又被杂草淹没。萧太后的那个塑像显然是当地人想搞旅游建的,但旅游没搞起来,鲜有人问津。每年有无数游人汇集到北京,大家都涌向了故宫、颐和园、长城,其实北京要悠远、厚重得多,它对中华文明形成的意义比我们通常了解的更深刻,它的角色是充满想象力的。
老胡不是学历史的,我对古迹的兴趣属于文明长河中这一代中国人的特有情愫。我们对历史很难有全景式把握,而与我们能够看到什么有关。老胡的了解也是高度碎片化的,但是这些碎片已经让我感到了寥廓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