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岁月深处油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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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品读》2024年第11期内容

在我们这一代人的乡村记忆中,大多有一盏油灯放出熊熊光芒,因为在我们的童年,油灯几乎是唯一的照明工具。

据说,我从小就能熬夜,那一年,流行做宝书台,即用硬纸盒剪成一个椭圆形的台基,以放置领袖著作,父亲为此一直忙到深夜,而两岁多点的我就坐在桌上双目炯炯地看着。这让我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个印象:一片黄色的灯光照着眼前一堆纸片,父亲在用剪刀剪着。由此可见,那时我们家就有比较明亮的油灯照明。

我家的油灯,是从商店里买来的,由玻璃制作,大约分为三个组成部分:一个底座,上面安有一个马口铁做的灯头,从其间穿有一根灯芯,其尾梢插在油灯中部的煤油里,灯口上面有一个玻璃灯罩。如果罩子打碎而又没有及时买来补上,则须把那马口铁灯头取下,只保留灯管才能把灯点燃。这样的油灯当年也不是家家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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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盏油灯,我们家就不会像别人那样 “日落而息”,而可以久久逗留在灯下。吃过晚饭,家人聚拢在饭桌边聊天,妈妈则在灶台上忙碌;我和妹妹常常在灯下做游戏,折纸、画画或弹珠子。父母偶尔交谈些事情,吸引我好奇地竖起耳朵。夜深了,我注意到灯光投下的影子,奇形怪状,就像几个木偶在墙壁上表演,有时还交错重叠,让我生出种种想象;但似乎并不害怕,偶尔还不自觉地用手做出各种手势,看它在墙上的表现,像极了一个野兽的头。

我开始识字,更感觉离不开油灯了,因为可以在灯下读书。偶尔得到一本连环画,我就沉浸其中。稍稍长大后,父亲教我学写毛笔字,日课几张蝇头小楷。到了升学考试前,当然是挑灯夜战,紧张地复习功课。父亲多住在学校,我与母亲相依为伴,做完家务,妈妈也坐到灯下来做针线活,我所记得的一些民间故事,都是这时听来的。每当冬天,外面北风呼啸,我们守着一盏油灯,却觉得特别温暖。

因为有灯罩,便于移动,可以让灯随着人走。妈妈便拿着它去庭院里收回晾晒的衣物,或擎着到厨房里洗碗涮锅拌猪食,甚至就当作手电照路。有一次舅舅来看我们,坐了一会离去,母亲拿着灯送他到门口,目送他走上大路,还想把灯举高,以便照得更远;夜风来袭,灯焰跳跃,她便赶忙用手掩着。我多么想母亲也这样送我一次啊!为了储藏红薯,家里挖了一个地窖,每次下到窖里取红薯,母亲都是让我去,我便拿着油灯小心地下到地窖里,这时更能体会油灯是不可或缺的照明工具。

打煤油的活儿常由我负责。但我玩性太大,常常一出门就像放野马,在田野里游荡不归,甚至会把油瓶打碎或只剩半瓶提回家,免不了吃几个凿栗。我几乎每年都要打碎两三个灯罩。而且,灯罩熏黑了,也不记得把它摘下来擦洗,为此常受到父亲的责备。而父亲有空就自己动手,用一块潮湿的布去擦拭它,擦不掉的地方,还对着玻璃哈气,然后再擦。有时,为了增加灯光的亮度,我也拿张纸在中间剪一个圆洞,然后把它套在灯罩上,使灯光更集中向下。但如果把灯芯拔得过高,亮度增大,热度也增加,纸罩就很容易被烤焦,甚至自燃起来,这容易引起火灾,所以屡被父亲禁止。

有这种制式油灯的人家,村里最多不过几家,舍不得买油灯而又想得到一点照明的人家,就自制小油灯。那一般是把用完的墨水瓶洗净,然后从瓶盖上凿一个孔,用绒线做成灯芯穿过孔洞,在瓶子里装上煤油,就可点亮。这样的油灯当然光亮有限,用“一灯如豆”来形容恰切不过。但就是这么小的油灯,有的乡亲仍舍不得多点,为了同时照亮两间屋子,他们会把中间那堵墙凿出一个洞,油灯搁洞里,这样两边都能照亮。当然我也见过制作比较好的油灯,有一年,一户来自上海的人家,带来了一盏可以折叠的油灯,挂在墙上,而整个油灯都是红铜做的,显得十分精美,这引发了我对大上海多少想象!我很喜欢这样的油灯,当然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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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于20世纪70年代开始通电,此后油灯就用得少了。我至今仍记得通电的当天晚上,整个村庄大放光明,乡亲们个个欢欣鼓舞。但可惜,总还有少数用不上电或很少用电的乡亲。自通电以后,我家的油灯便常常弃置屋角,蒙上了厚厚灰土,只在停电的时候,又拿出来擦洗一番再用。但没想到,我跟油灯的缘分并没有尽。

在高中上晚自习时,教室里的电灯10点就熄,同学们就用油灯挑灯夜战。一开始,我把家里弃置的油灯找出带到学校,没过几天,发觉储存煤油不便,不如拿本书到一位教师的宿舍门口借光,而这位教师正好也有子弟参加高考,需要夜读,所以就有好几位同学跑来借光。我常常在围拢的人群缝隙借得一缕光线,将要背诵的历史地理背诵几页。回宿舍路过黑黑的教室,看见里面仍有星星点点的灯光,这情景总让我想到我们都撑着木筏,打着一点火光,在河流上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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