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卡为什么都长得差不多?”
“唐卡就是画神佛吗?”
其实,唐卡画面中低调的山水背景也有着大学问。
▲故宫博物院藏秘密佛(即密集金刚)唐卡。(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
我们经常可以在勉唐、勉萨、噶玛噶赤以及钦孜等主流唐卡画派的作品中,看到“青绿山水”的元素,这不禁让人联想到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青绿山水画”。
其实,这并不是一种巧合,唐卡背景中的青绿山水与国画中的青绿山水画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局部。画作设色和用笔上继承了传统的“青绿法”,是中国古代大青绿山水画的巅峰之作。(资料图)
这就需要提到15世纪左右出现的勉唐画派的创始人勉拉顿珠。勉拉顿珠出生于西藏一个叫作门当的地方(现山南市洛扎县门当乡),他成家不久后就因与妻子不和离家出走。在游历途中,他发现自己对于绘画的喜好与天赋,从此开始了四处拜师学艺的旅途。传说在此期间,勉拉顿珠偶然看见一幅叫作“甲栽钦布”的中原丝织卷轴画。一见到这幅画,勉拉顿珠就唤起自己前世在中原做画师的记忆。此后,勉拉顿珠在其所绘唐卡背景中加入了“青绿山水”的元素,这也成为勉唐派风格成型的重要契机。▲释迦牟尼师徒三尊,勉拉顿珠真迹。(图片来源:卡朵艺术微信公众号)早在西藏本土绘画流派产生之初,“青绿山水”的元素就出现在了唐卡中。这种审美取向与明代出现在西藏的中原丝织唐卡密切相关,而这些唐卡卷轴画则是通过明朝皇帝的封赏流入藏地。明朝时,中原与西藏地方之间就保持着非常频繁的艺术交流,而这种交流主要通过地方与中央的贡赐关系达成。根据《明实录》等史料记载,明朝授封三大法王时,赐予了来京授封的法王大量礼物,其中艺术品是非常重要的一项,闻名遐迩的“普度大斋长卷”“明永乐织锦唐卡”就是这一时期进入西藏的。▲普度大斋连环长卷(图片来源:《宝藏:中国西藏历史文物》第三册)清朝时期,中央政府与西藏地区在艺术品上的流动也十分频繁,清朝宫廷还特别设立了“中正殿画佛处”,进行唐卡和佛画像的绘塑。历代达赖喇嘛传记中都记载了,卷轴画与造像是最为常见的“礼物”。明清时期,“青绿山水画”成为中原主流绘画风格,“青绿山水”也随着这些礼物进入西藏,成为西藏本土艺术家临摹的范本,对西藏本土绘画流派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之后,西藏本土绘画流派之间又通过拜师学艺、临摹画作等方式,形成了深刻的互动与交流。勉萨画派就是在吸收勉唐、噶玛噶赤、钦孜等画派风格特征的基础之上,结合中原“青绿山水画”技法而产生的一个独立绘画流派。西藏各大画派之间的相互借鉴、中央王朝与西藏地方之间持续不断的“礼物流通”,以及西藏与中原地缘上的亲近性,共同造就了“青绿”背景在西藏唐卡中的不断深化。其中,噶玛噶赤画派对“青绿”意境的演绎将西藏唐卡的艺术性推向了又一个高峰。区别于其他绘画流派中多见的“平涂”式技艺,噶玛噶赤画派的画师极其擅长使用“渲染”,对“水”出神入化的运用使画面呈现出清透的呼吸感,而散点透视的方法又进一步丰富了画面的层次感。噶玛噶赤画派的创始人之一南卡扎西曾以中原丝织唐卡“也巴热哇玛”十八罗汉丝绢卷轴画为范本,吸收其中山水花鸟的绘图技巧而绘制了23幅唐卡作品;在赋色方式上又受到著名的“哈利玛长卷”影响,而这幅长卷正是用淡彩技法绘制而成的。“明暗渲染”的绘画技法与散点透视的方法皆得益于对“青绿山水画”的吸收和借鉴。西藏唐卡得以营造出幽深的意境,完成了从描绘“形”到演绎“意”的精彩转化。画师对意境的表达欲望提升了西藏唐卡的自由度,这尤其体现在噶玛噶赤画派几位代表性画家的作品当中。▲噶玛巴·曲英多吉(图片来源:《图像·文本与叙事:西藏昌都嘎玛嘎赤唐卡》)十世噶玛巴·曲英多吉是该画派历史上的传奇画师,被认为是将中原“青绿山水画”的题材与技法运用到极致的一位画师。▲噶玛巴·曲英多吉作品(图片来源:大阳艺术公众号)云南民族众多、文化多样,曲英多吉的绘画作品也呈现出多元文化融合的特点。其作品中不乏云南当地的动植物、楼阁建筑等元素,人物的衣着打扮也与传统藏族服饰不同。空旷幽深的背景中点缀以山石草木,淡雅清丽的用色与没骨技法(一种国画技法,不用墨线勾勒,直接以彩色绘画物象)的熟练使用,使其唐卡作品中“青绿山水”的意境更胜。噶玛噶举派活佛、绘画造诣颇高的司徒班钦,则在使用青绿两种主色调的基础上加入了“金”,即用泥金勾勒山水、树木与建筑,将中原“金碧山水”的技法融入唐卡的绘制中。这种绘制技法使画面背景中的山石草木更具空间感与层次感,呈现出一种轻快的写意之感。“青绿山水”在唐卡中不仅仅是装饰。唐卡所讲述的故事,就藏在这山石树木、云雾草地之中。受“青绿山水画”的影响,唐卡背景利用散点透视的方法将背景有限空间无限扩大,加之唐卡画师高超的绘画技艺,使画面背景中足以容纳任何经典藏文化传记或故事题材。比如常见的《如意藤本身传》《宗喀巴传》《十八罗汉》以及《释迦牟尼十二宏化》等题材,皆可通过“移步换景”的手法巧妙地融入山水背景之中,从而以单幅唐卡或组图唐卡的方式讲述生动完整的故事。▲《如意藤本生传》之二(图片来源:《图像·文本与叙事:西藏昌都嘎玛嘎赤唐卡》)为了将故事连贯地呈现于画布之上,画师需要像导演一样对故事进行拆解与选择。在保证情节连贯性的基础上,挑选出一些重要的情节片段,一般按照顺时针的顺序排布在背景当中,而画面中的山水与云雾则起到对情节与时空的分割作用,极大地拓展了画面对不同绘制主题的容纳空间。▲《如意藤本生传》之三(图片来源:《图像·文本与叙事:西藏昌都嘎玛嘎赤唐卡》)由司徒·却吉迥乃和嘎玛·嘎雪共同绘制的23幅《如意藤本生传》套题唐卡,就是十分常见的传记唐卡绘制形式。这套唐卡绘制了释迦牟尼成佛以前累世积德的108个故事,每幅唐卡根据故事情节的复杂程度不同,可容纳三到九品故事。▲释迦牟尼生平图(局部)(图片来源:《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娘本口述史》)比如,套题唐卡中的第二幅(《如意藤本生传》之二)就分别绘制了明耀王本生、国王华丛本生以及宝顶国王本生三个故事。画中的云彩、山脉与河流成为区分不同故事的分割线,云彩的动线与河流的走势使画面的转换更加连贯,表现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构图形式。在借鉴和吸收中原“青绿山水画”技法与题材的过程中,藏族画师巧妙地将本土神话与佛传故事融入其中,创作出了既融合汉藏艺术特色又符合双方审美意趣的作品。这些作品深刻展现了汉藏地区文化艺术长期且紧密的交流与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