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怎么还不来看我?

初,89岁的丁治平意外摔了一跤,被从死神手里抢救下来。

病床上,意识模糊的他嘟囔着:“爸爸,你怎么不来看我?”

冥冥之中,好像爸爸真的听到了儿子思念至极的呼喊,终于给出回应——几个月后,丁治平的女儿丁文告诉轮椅上的丁老:“爸爸,爷爷的墓地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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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治平捧着母亲遗像在父亲丁炳权墓前

江西武宁县上汤乡梅溪村山脚下,原国民革命军第8军第197师师长丁炳权的墓地被当地村民守护了84年。

村内有个百岁老人许扬礼,1940年丁炳权病逝时,许扬礼16岁,对197师部驻村和师长下葬的情景,记忆犹新。

他说,丁师长治军严明,下葬当天村民们都自发来送他,围着墓地的山头站满了悼念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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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炳权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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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扬礼

5月初,寻亲项目组首次收到志愿者提供的丁炳权墓地信息,当即在全网发布启事。

仅仅过去3天,湖北省云梦县朱祠后丁村的丁家族人关注到这则寻亲,为我们搭线,让我们与丁师长儿子丁治平、孙女丁文取得联系。

丁治平说:“几十年来,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寻找父亲,现在我终于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母亲了。”

丁治平年迈体弱,却坚定地让女儿丁文尽快准备前去武宁祭拜的行程。

5月23日,丁家三代从江苏来到梅溪村,云梦故里的丁氏族人作陪,梅溪村男女老少、当地志愿者团队、武宁县历史文化协会等等组织机构和各界名士,欢迎将军后代的到来,并齐聚将军的墓前,用足够正式、热烈的仪式祭奠这位卫国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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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治平紧紧握住梅溪村长的手以表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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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现场

祭奠结束后的座谈会上,梅溪老人、知情者向丁家后人介绍了丁师长在梅溪村期间战斗、生活的细节。

此时的丁治平,无比亲近父亲。

梅溪村,有父亲长眠在这,有他生活、战斗过的痕迹,有敬爱、记得他的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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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谈会现场

丁治平4岁丧父,4岁之前的生活,有父亲的庇护、母亲对独子的细心照料,过得无忧无虑,也无所印象。

他只记得,爸爸和他贴脸亲昵时,胡须扎得他肉疼。

自父亲过世后,家中生活逐渐变得困难,丁治平迅速成长起来,也开始努力地追寻父亲光辉的足迹。

有关对父亲的了解和认知,大部分都是通过追问母亲得来的。

抗战胜利四十周年时,丁治平写下纪念文章,让世人更全面地了解到这位在抗日战争中战功显赫的将军:

《回忆先父御伯将军》节选

——少小离家 投身革命

父亲丁御伯将军出生在湖北省云梦县后丁村一个小康人家,是祖父最小的孩子。

先父出生不久,祖母因无奶哺养,是比先父年长二旬的大姑母用奶水喂大的。

先父幼年时争强好胜,顽皮得很,水性也好,只是经常闹祸。一次,祖父在稻场上碾谷,先父异常调皮,便伏到大石碾上,拉碾的老牛见父亲被石碾压住死也不肯动,祖父在前面不知道出了事情,见老牛不走就用鞭子抽打,老牛死也不肯动,等祖父回过头来发现出了祸事时,先父已昏死过去了,由于抢救及时,才免于死亡。老牛救了先父的性命,从此,祖父就不吃牛肉。

少年时的父亲还在学堂念书时,便对当时晚清黑暗腐朽的统治十分不满,学业未成便不辞而别出走武昌,投入了当时的推翻满清王朝的斗争。那时,在武汉街头,新市场里,到处都有思想激进的先父奔走呼告、散发传单的身影。

辛亥革命之后,先父进入黄埔军校学习,是黄埔第一期的学生。在任湖北省保安第一团团长时,他又到北京陆军大学特别班学习,从各种渠道接受了许多进步思想的教育和影响,这是先父之所以能怀救国大志、半生戎马,南征北伐的极坚实的思想基础。

——爱护士兵 一心为公

先父对跟在身边的下属嘘寒问暖,十分关心他们的生活。先父就任湖南长沙警备司令时,我们全家就住在长沙水陆洲上的原日本领事馆内。当时有一个警卫排负责保卫工作,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孩子。偏偏那时我食欲很差,总不肯吃饭;但也怪,一看到警卫排的士兵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吃饭时,我的食欲就上来了,于是天天跑去吃他们的饭,只觉得吃什么也是香的。母亲将此事当作笑话告诉了先父。先父却对母亲说:“士兵们的伙食费用很低,如果年年(我的奶名)天天去吃他们的就太不像话了。”当即吩咐母亲每月补贴警卫排士兵一些伙食费,母亲立即照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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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炳权之妻周锦漪

长沙的形势越来越紧张,先父将率部奔赴抗日前线,留守处的家属们都将迁往较为安全的沅陵县山区。临行前先父特地关照家慈要照顾所有的家属,特别是老弱病残,要让她们的丈夫和儿子安心上战场,不能使之有后顾之忧。当时先父配有三辆小轿车,除了年老多病的外公和我们一起生活外,还有老熊、王清波等三位小车司机。就当时情况,我们到沅陵县去完全可以坐小轿车,连保姆也可以坐上。但考虑到其他的一些军官的家眷确有很多困难,为了让他们的亲人能安心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家慈就安排其他家属中的老弱病残坐小轿车,而我们全家统统坐上大蓬车。在兵荒马乱之中,大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行走,不幸翻车了。我们全都压在车厢里,我被保姆紧紧地抱着幸未受伤,从后窗爬了出来。家慈受了轻伤。外公被一只大汽油桶压在下面,伤势很重,到了沅陵后没有多少日子,因医治无效去世了。

抗战时期,一九七师的军费支出是十分有限的,因而父亲十分注意节约。他省下的钱,从不用来中饱私囊,而是用于加强部队的建设,经常派人到香港去购买一些武器、弹药,以提高部队作战能力,有时也买些药品,以供伤病员治疗之用。一九七师是从地方部队转成正规部队的,装备很差,建师不久,除了增添一些武器弹药外,还成立了一支机械运输队,这在当时是十分难得的。

这几件事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往事历历如在目前。

——要做大事 不做大官

"要做大事,不要做大官”,这是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的教导。先父牢记孙中山先生的训导,而身体力行。“做官要清廉,不能当贪官”,父亲经常以此与家慈共勉。先父生活简朴,家慈则是来往客人尽知的“夏布客人”,她只穿价格便宜的夏布,而不穿绸缎。

一九三六年,先父到武汉任湖北省保安处长时,就住在武昌龙华寺的藏经楼里。当时家里来往人较多,钱不够开支,都是由外公拿钱贴补的。先父毫无积蓄,两袖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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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治平重游自己出生的地方——龙华寺

有一次,在武汉读书的堂兄丁照群向先父要一辆自行车,以便上学之用,先父设法替他买了一辆。在交车给堂兄时,先父郑重的说:“么爷不是大财主,替你买一辆车是不容易的,你要好好使用,多加爱惜。”当时,堂兄年轻,嘟哝着说:“一辆车又有什么稀奇的,还要受教育……。”先父听了很是生气,当即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并一定要他承认错误之后,才将车子给他。先父不仅要求自己清廉,对自己的亲属也同样要求,如果得知谁利用的他的名义在市井胡混,一定是会大加指责的。

——身殉国难 母承父志

先父早年投身民主革命,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里,戎马倥偬,南征北战,终因积劳成疾,患上了可怕的水肿病。在开赴前线时,病魔正在疯狂地折磨着他的驱体。当时前线缺医少药,治疗很是困难;如果能尽早离开前线回到后方治疗的话,先父的病情是可以好转的。为此,当时的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很多同事好友,还有我的母亲,都劝他离开前线,到后方去。可是先父坚决不肯下火线。他说,现在国难当头,作为一个军人,特别是作为一个战场的指挥官,应该坚守岗位,拚死御敌。就这样,他强撑病体,指挥全师官兵与日作战,直到最后停止呼吸。在抗日前线,日寇以重金悬赏,欲取先父的首级而不得,然而无情的疾病却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逝世时年仅三十九岁。因战事紧急,先父的遗体只好安葬在师部司令部驻地的一座山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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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197师师长丁炳权的褒扬令

先父逝世后,家慈闻讯从沅陵县赶来,途中因战争阻隔未能赶到九宫山料理先父的后事。先父病中,堂弟丁照群一直守护在旁,在病榻前服侍汤药。先父去逝后,堂兄从前线带回先父的一纸遗嘱,一件遗物。遗嘱上写着“吾半生戎马,两袖清风,唯有年儿一点骨血,望锦妹抚养成人。”遗物是一对铜质镇纸,状似古琴,上镌“致力东方民族解放”,下镌“促进世界人类平等”。这对铜质镇纸,先父经常带在身边,平素练字就少不了它,镇纸上的两句话,也就成为座右铭,是先父为之奋斗献身的崇高理想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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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炳权的遗物——一对铜制镇纸

我母亲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毕业于苏州女中。她在北伐军到达苏州时投笔从戎,在北伐中做宣传工作。她很尊重先父。先父去世后,家中的生活便发生了困难。为了抚养我成人,母亲用先父的抚恤费及先父生前友好捐助的资金,在湖南省沅江购买了两亩半果园和一栋房屋,藉以谋生。抗战胜利之后,很多人都急于回到城市,先父过去的老师、当时的武汉行辕主任程潜和其他的一些亲朋好友,都劝先母迁回武汉,当时的湖北省政府也答应将没收的敌产房屋一幢给我家,均被先母婉言谢绝了。我们母子二人在湖南农村过着清贫生活,直到一九五七年才回到母亲的故乡苏州。

1938年1月,丁炳权在湖北筹建197师,随即率部赴湖南长沙担任警备任务。同年10月,197师奉令调往湘、鄂、赣边区,进入幕阜山脉。其在装备落后、给养紧缺的条件下,坚持与日军周旋,开展游击攻袭,大小数十战,纵横千余里,颇具战绩。

1940年丁炳权病逝后,197师经历多次改编。1945年抗战胜利后,第197师番号被撤销。

丁炳权墓地所在的上汤乡,以南毗连船滩镇。

抗战时期,船滩镇被称作武宁“小汉口”,王陵基部72军、197师、15师曾驻军于此一带,且先后在辛家、挪芜、木皋、温汤设立过4家战地医院。医院附近,大多修建有抗战阵亡将士陵园。

如今,这些墓园破败殆尽,只余坎头辛家遗留有墓地的遗迹,占地六百平方米,依稀可看到坟堆上百座,还存有较为完整的墓碑8块。

到处都曾是父辈的战场。

人人都记得父辈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