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 小曼女士,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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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曼,诗人、译者、摄影师。一九七四年生于深圳。出版有诗集暨摄影集《系统故障》和诗集《红的因式分解》,译著若干。2024年11月13日逝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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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曼《红的因式分解》书影




小曼女士,再见

文/阿乙


很少知道梁小曼的病情,而一旦知道她已辞世,我想这就是自己作为朋友的失职吧。二〇一〇年,因为热爱文学及《今天》杂志,我常去今天论坛,有幸认识梁小曼、宋逖、谷雨、肖海生等师友。二〇一九、二〇二〇年,因为参加先锋书店陈家铺平民书局、沙溪白族书局的活动,我和小曼老师有缘见面。

在我印象中,小曼老师谦逊低调,我从没有见过她独自一人来到队伍前头,或者猛然开启一个话题,她总是把她先生拖拽到队伍最后,自己又跟在先生身后,但我们非但没有感受到她的退避,反而处处体会到她赋予整体的莫大活力。因为她总是面带欣喜聆听朋友的言辞,并且及时关心他们中某个人的失落。她为人孤独,但这种孤独总是和她对生活的热爱及精心耕耘有关,她除开不断地练习写诗、改进诗艺,还画画、写字、摄影。她把时间投入其中,却不汲汲于它们在名利方面的回报。应该说她顺利躲过了欲望对自己的谋杀。

有时候我会去她先生陈东东的公众号“見山書齋”以及她的公众号“一座城市的三封信”看两人的新作。我并不懂诗,但我从她的诗句中能感受到那种千锤百炼的决心与成果。这种紧张与简约有时会让我想起北岛和特朗斯特罗姆。我一度起过学习写诗的念头,把诗作寄给小曼老师指正,她很认真地帮我看了。只可惜我没有坚持下去。听说小曼女士去世,我们这些因为《今天》杂志和先锋书店而认识的朋友,震惊不已,倍感伤痛,因为大家知道,那个永远也不会从精神上放弃你的人离开了。

二〇一九年,梁小曼写了一首悼念其先生父亲的诗,最后一段是:

天空忽然开朗,橘光在弥漫

下雨了——我们彷彿在海上旅行

而不是驶往墓园

今天想,那个总是走在朋友最后面的人,却走在了最前。秋天来了,叶子就会落下,只是先后。等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会和小曼老师这样的朋友一起欢聚,庆祝彼此的生命与活力。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十四日 阿乙



梁小曼诗选








你将与哀悼的人们为侣

  你将与哀悼的人们为侣
        ——奥维德

干涸,太干涸了
泉井迸裂,黑血冒涌
变形之鸟,尖叫着预言
永夜既是一场大火

灰烬落下,牧羊人与仙
奔走的脸不能被识别
面具幻化你,卡珊德拉

无人听佢,神将训诫
失忆的子民,腐食的凶鸦
冥河咽喉已封锁,虚空境内
谁在哀泣失去的亲人
咬开这石榴,破雪淹没肺腑

(2020,悼LWL)


蝙蝠

  我们拥有艺术,因此不被真理毁灭
              ——尼采

是无数的蝙蝠冲入
巨浪涌向悬崖的滑壁
被黑色之翅运送海平面
颤动的浮光掠影
减轻了你脑中的浓度

若不是冠状,还能是什么
海上行走的人,他在向谁言说
再无人,洪水之后必须接受天启
密闭天空的群兽,也正进攻你

头持续痛,无法承载的皇冠
身体离你而去,残肢断臂
割席的城池,付诸一炬,神的回音
响彻天空——

海上行走的人,正在聆听天启
千万只蝙蝠飞起,一如剧烈的痛


太阳十三行

凝视已带来伤害
梦中伸缩的光线运动如花开
            花落

日子在晨昏颠倒,夜将坍塌
故人归来,携带未来的消息

而痴迷于武功者,邀你过招
钟声响起,课铃再一次催生焦虑
无处可逃的人逃入掩耳之中

赛博世界的闲言也是一种掩体
在无爱的人们中你抬头望天
却看见太阳之外另一颗太阳

正向你呈现,召唤你
写下另一首诗


在神圣的夜里从一地往另一地迁移

  在神圣的夜里从一地往另一地迁移
            ——荷尔德林

出走密林的象是她的愤怒
凭一己之力不能索得玄珠

象罔,登上破楼,骑一朵白云
坠落于三十二年前的海

玉米踏碎,黑白电视播放
玄珠的沉默中,象与象群
集结、迁徙、游荡在夜晚

夜之密林站立的稻草象
置象的出走于无心

大海迷失于玄珠,夏之象群
走向北方。沿途之胜景
爱与痛让人们追随围观

泉水不在耳际回流
黄昏最后的晚霞消逝后
象群的等待中没有响起
那约定的鸟鸣

心脏被油脂包裹
四肢衰弱无力
双眼的视力模糊
她的象已年迈失忆
落入罔狱

不曾见过北方的海
尽管她的愤怒早已抵达





文章经作者授权

诗与图片源自公众号 見山書齋”

排版:肖   瑶

编辑:邓洁舲

二审:张俊平

三审:王   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