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供医学专业人士阅读参考
一波三折的诊断过程。
45岁男性患者,姓罗。
罗先生2年前因为有胸痛、胸闷,在当地医院被诊断为冠心病,后来长期服用阿司匹林等药物。同时有高血压,吃了降压药,但没有坚持吃,在家也不怎么测量血压。
一天傍晚,刚吃完饭,罗先生又出现胸痛,而且感到喘憋,在家舌下含服了硝酸甘油,并无改善,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额头上都冒冷汗了,妻子赶紧开车送来急诊科。
急诊科是老马值班。
老马立即让罗先生进抢救室,召唤规培医生过来迅速做了心电图,并且数落罗先生妻子:“这么严重的胸痛,你们不打120,直接开车过来,胆子真大......”
“痛多久了?”老马问。
“这次前后有30分钟,”患者妻子回答,“平时痛几分钟就缓解了,或者含了硝酸甘油也能缓解,这次不行。”
“是不是像石头压住胸口一样,痛的喘不过气?”老马问。
“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患者皱着眉头回答。
老马给罗先生测量了血压,160/90mmHg,还好,血压没有低下来。
“硝酸甘油不是随便能用的,你如果要舌下含服硝酸甘油,记得要测量好血压,如果血压低于100mmHg,你就别用硝酸甘油了,搞不好血压直接垮了,那样更糟糕。”老马跟患者说。
老马又问了几个问题,得知患者有高血压、冠心病,但是没有做过冠脉造影也没有做过冠脉CT血管造影(CTA)。
老马说没有做过冠脉造影,不能确定就一定是冠心病。
心电图出来了,II、III、aVF导联ST段下移了0.05mV,V4-V6导联T波导致,ST段也有所下移。
图源:锐景
患者还告诉老马,左前臂也有牵拉痛。
规培医生一听,跟老马说:“老师,这不是典型的心梗放射痛么。”老马“嗯”了一声,表示认可。患者身形比较肥胖,既往被诊断冠心病、高血压,现在有明显胸痛、反射痛,加上心电图的表现,提示急性冠脉综合征可能性相当高了。
赶紧开通静脉通道,让护士抽血做常规检查,尤其是查心肌酶、肌钙蛋白。
肌钙蛋白在急诊科就可以做,几分钟结果就出来了,显示肌钙蛋白是正常的,没有明显升高。
“这样就不能诊断心梗了吗?”规培医生问。因为,诊断心梗靠三要素:一个是典型胸痛,另一个是心电图表现,第三个就是肌钙蛋白、心肌酶的升高(这是心肌梗死、心肌细胞破裂导致的)。
但现在患者肌钙蛋白还是正常的,什么意思呢?
老马拿起电话,直接联系心内科,等对方接电话的期间,跟规培医生解释:“心梗患者的心电图很快就会有所反应,但是肌钙蛋白、心肌酶等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升高,最快的是肌红蛋白,也要30分钟-1小时才能升高,而我们测的这个肌钙蛋白起码要2-3小时才能升高,患者胸痛才不到1小时,肌钙蛋白正常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要动态复查。”
规培医生点头。
电话接通了,老马告诉对方患者现在的情况。
如果真的是心肌梗死,那么马上送介入科做冠脉介入开通被血栓堵住的冠状动脉,才能挽救更多缺血缺氧的心肌。这是毫无疑问的。
心内科医生匆匆赶了下来,评估了患者,听了心脏,中年患者,比较肥胖,有高血压病史,既往被诊断冠心病,这次胸痛持续不缓解,心电图有心肌缺血表现,提示可能是急性非ST段抬高型心肌梗死,建议常规抗凝、抗血小板后急诊PCI术。
但这样的患者,老马是不放心的,主动脉夹层、急性肺动脉栓塞都要常规排除。万一患者是主动脉夹层,一旦用抗凝抗、血小板的药,那就糟糕了,说不定搞成出血,患者就没了。
从目前的资料来看,的确没有办法完全排除主动脉夹层和急性肺动脉栓塞,这两个疾病跟急性心肌梗死经常混淆,容易误诊,甚至有些患者可能同时有主动脉夹层和心肌梗死,这三个危重病都会导致明显胸痛。
老马提出,先迅速把胸部CTA做了,彻底排查主动脉夹层和急性肺动脉栓塞,再来做冠脉介入治疗,可好。
心内科医生有些犹豫,因为患者目前很大可能就是急性心肌梗死了,延误开通血管的时间,会对患者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是个矛盾。
最终俩人决定,同时准备。
很快就把CT扫完了,老马大致看了一眼,胸腹主动脉没有明显的夹层,肺动脉也没有明显栓塞,应该不是这两个危重病导致的胸痛。
剩下的就是急性心梗了。
老马加紧脚步直接把患者推到导管室。
前后没到10分钟的时间。
老马简单跟心内科医生交接了情况,说CTA没看到主动脉夹层、肺栓塞,这下放心了。大胆用抗凝、抗血小板药了。
患者交到了心内科医生手上。
他们再次派医生出来跟家属沟通,说目前诊断急性心肌梗死可能性很大。
医生跟家属解释了一堆,推荐进行经皮冠脉介入术,然后把同意书放到她面前。
患者妻子听完也没什么好说的,签字吧。她拿起笔,手指都在颤抖......
手术进行中,意外却降临了!几个医生紧紧盯着屏幕,反复用X光照射了,愣是没看到很明显的狭窄或者不通畅的冠状动脉,几条大的血管还是很通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台上的医生流汗了,都要骂粗口了,之前胸部CTA也没看到异常。介入科医生又把刚刚做的CT片子调出来,反复查看,的确是没有主动脉夹层、肺动脉栓塞。再结合现在的冠脉造影,也是没有心肌梗死!
都没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幸运的是,患者这时候胸痛似乎有所改善了,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
“结束手术吧。告诉家属,患者不是急性心肌梗死,也不是冠心病,压根就没有冠心病。冠状动脉虽然有点狭窄,但是远远不到导致心肌缺血缺氧、心绞痛频繁发作的程度,哪来的冠心病。”心内科医生说。
患者被推入心内科监护病房。
家属跟了上来,一连串问题问向心内科医生:“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胸痛?不是冠心病吗?一直以来都是按照冠心病看的,之前用硝酸甘油也能缓解胸痛,不是说硝酸甘油是冠心病的特效药吗?”
心内科医生也很郁闷,但郁闷解决不了问题。
他马上想到了补救的方法。
从患者胸痛的严重程度来看,肯定是跟心脏或者肺或者大血管的情况有关,既然冠脉造影和胸部CTA都没有发现明显的问题,接下来就非常有必要做一个心脏彩超了。
本来冠心病患者常规都要做心脏彩超的,但刚刚实在是太紧急了,争分夺秒赶着上台。当时也觉得心脏彩超可能也是个多余的检查,但现在回想起来,心脏彩超还是必做不可。
因为他重新听诊了患者的心脏,似乎发现有点杂音,但不是太明显。
家属当然同意做,彩超一看,果然看出了问题。
心脏彩超显示,患者的左心室肥厚,而且是非对称的,这跟正常人的心脏心肌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患者的左心室会有非对称性肥厚呢?而且左心室流出道也是狭窄的。
心内科医生首先想到的是多年的高血压可以导致心脏左心室肥厚,试想一下,血压那么高,心脏要想把血液泵出去,肯定要加大马力多做功才行,时间长了,左心室固然就肥厚了。
但这种高血压导致的心肌肥厚往往都是均匀对称的,跟眼前这个不对称性的完全不一样。另外,他又想到了急诊科那份心电图,当时也提示有左心室肥厚。
难道患者的胸痛是跟心肌肥厚有关?
肥厚型心肌病?心内科医生想到这里。
他跟家属说:“可能是一种肥厚型心肌病引起的胸痛、胸闷,不是冠心病,也不是主动脉夹层、肺栓塞等疾病。这个肥厚型心肌病也不是马虎病,还是要警惕。等明天我们主任过来,大家再斟酌斟酌。”
既然现在考虑是梗阻性肥厚型心肌病,那么治疗就靠药物了,主要是美托洛尔片。当晚用上药,果然情况有所减轻。胸痛、胸闷进一步缓解。
第二天主任来了,心脏彩超科的医生也来了。
主任听说了这个患者,让心脏彩超科的医生重新给患者做了心脏彩超,结果再次证实,患者就是个肥厚型心肌病(室间隔厚度:左室游离壁厚度>1.3:1),患者的心室不对称肥厚,而心室腔没有增大,这是它的特征。而且患者的确伴随有左心室流出道梗阻。
事情终于明了,患者真的是肥厚型心肌病。
由于患者罗某这几年来反复胸痛发作,经过评估,心脏功能也不是太好了。
“主任,我这肥厚型心肌病,真不能治愈吗?”患者苦着脸问。
“这个病连病因都不清楚,怎么治?”主任摊手说,“当然了,不能治愈不代表不能治疗,我们有药物可以控制症状的。”
“但以前胸痛舌下含服硝酸甘油真的会有帮助。”患者有些疑惑。
主任解释说:“可能是血压太高了,硝酸甘油能降低血压,从而缓解症状。但不管怎么说,以后用美托洛尔为好,硝酸甘油少用,你没有冠心病。”
“到时候如果药物效果不好,还可以手术的,”主任接着说,“心脏左心室流出道梗阻了,如果加重,可以手术切掉它。”
“还有,医生都让他减肥,但是你看,他就肥在脸上和肚子上,手脚都不肥,再减肥岂不是像个冬瓜了。”患者妻子跟主任抱怨。
这话惹得哄堂大笑。
主任边说边查看患者,发现患者还真的是头面部肥胖、躯干肥胖为主,四肢不怎么胖,反而显得有些瘦小。
主任突然沉默了,然后叹了口气......
主任转头望着管床医生说:“看到患者这个体型,联想到了什么?”
管床医生早已经有所察觉,刚刚患者家属说“矮冬瓜”的时候,其他人都大笑了,就他一个人笑不出来,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其他人可能没想到的情况。
管床医生说:“患者的病情比较复杂,我恐怕这个心肌肥厚也不是最主要的病因。”
究竟怎么回事?患者最终诊断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