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100期,9.5分,这节目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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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长视频节目,《十三邀》像是带着执拗和“逆潮流”的意味,在这样一个碎片化、快节奏和强情绪占据话语权的时代里生存了下来。

作者|阳光、编辑|丁宇

10月中旬,在秦皇岛的阿那亚海边,《十三邀》举办了100期线下活动。那是一个流动的周末,由对谈、音乐、戏剧、影像、诗歌组成的不同形式将嘉宾和观众连结在一起,像是一场朋友见面的聚会。

但在活动开启的前一天晚上,一向睡眠不错的朱凌卿却没睡好。第二天,他在一场对谈中向前来参与这次聚会的人们坦白,关于100期这个节点要说点什么,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作为制片人,他在此前从未想象过这会是怎样的时刻。

从朱凌卿手中接下《十三邀》第7季接力棒的徐婵娟也是在经过同事提醒后才反应过来,一个长视频节目,竟然已经做到100期,“得做多久啊,得坚持多长时间啊,这种痛苦得来多少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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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100这个数字本身,他们对于节目的感知更为具体。一期期,一季季,没太多关于成功的设想,只是通过对一个个具体的人的访谈,来构造一个片子。每做完一季都像是掏空自己。

不过,时间既然到了这里,或许可以搞个事情,让大家聚在一起。徐婵娟说,这是一个灵光闪现,“就像是一个自己的小小的庆祝,你会给生活中来一点小仪式感那种感觉。”

百期线下活动的主题是“创造自己的时间”, 这是许知远在一次饭局中偶然定下的。《十三邀》总监制李伦这样解读这个主题,他说时间不是一个长度概念,而是附着在时间之上的内容和密度。没有一个人会和另外一个人拥有完全一样的时间,“每个人的一生,最后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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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8年100期正是属于《十三邀》的时间线。从2016年第一季开播,到2024年第八季,节目访谈的嘉宾包含了哲学、绘画、建筑、脑科学、文学、娱乐、商业等不同领域,给观众带来了看待世界的更多维度。

这是短视频飞速发展的8年,人们的观看习惯已经被改变。作为长视频节目,《十三邀》像是带着执拗和“逆潮流”的意味,在这样一个碎片化、快节奏和强情绪占据话语权的时代里生存了下来。

如果说《十三邀》刚开始做的时候,更像是一档视频栏目,那么现在它更像一个文化符号,在变化中创造了自己的时间。前不久,博客作者对话《十三邀》前任制片人朱凌卿和现任制片人徐婵娟,跟他们聊起如何看待时间,以及在这八季节目中,《十三邀》的坚持与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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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十三邀》百期线下活动的主题,工作人员原本开了很多脑洞。比如:十三邀杯麻将大赛、许知远·秘密调酒师行动、所有人问所有人等,最终大家还是决定以对话、展览和工作坊的形式,回归到思想与行动本身,将那些在节目中未尽的对话在线下延续。

朱凌卿觉得,这是一场发生在海边的“好友的聚会”。走到现在的《十三邀》,嘉宾已经和观众组成了精神共同体,是时候找个都碰巧的时间,大家凑在一起聚一聚。他相信嘉宾之间真诚的交流、对谈能给现场的观众带来触动人心的精神感染。

邀请发出后,很多朋友都欣然奔赴这场浪漫的海边聚会。

10月19日,五条人仁科、陈嘉映、朱凌卿进行了一场主题为《行动即答案》的对谈。哲学将陈嘉映和仁科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对谈之后,陈嘉映要回北京赶飞机,仁科也要去往别的城市演出,但他们依然愿意在这样的时刻来一次哲学交流,这是他们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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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人仁科、陈嘉映、朱凌卿

在这场关于人生意义的讨论中,陈嘉映聊到对人的关照,他说:“以前的世界太小,我们总是努力想打破壁垒,去看外面更大的世界,总是在寻找自己存在于世界的意义,但是现在的世界已经把纷繁复杂的信息全部堆砌给我们,我们反而要为自己建立壁垒。”

贾樟柯在一天之内,于北京和阿那亚之间进行8小时极限往返。他和陈年喜、李伦、许知远以《创造自己的时间》进行交流,陈嘉映后来也加入其中。他们聊起人工智能,也聊起公共生活被弱化的焦点,而在过去八季节目中,有诸多嘉宾不约而同地提起过 “贾樟柯”和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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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不同领域、不同背景、不同人生经历的嘉宾们,贡献了一场又一场精彩真诚的对话。大家沉浸在思想的熏陶中,人与人实现亲密地连接,似乎下一刻什么都是被允许发生的。比如,仁科和陈嘉映聊到兴头上,让朱凌卿代为朗诵了一段自己刚刚作的歌词;再比如,林小英在现场歌唱。

徐婵娟为她主持的两场讨论分别做了两个开场短片,片子是以她个人的口吻对拍摄的嘉宾讲述的。尤其林小英、蔡皋、黄灯参与的主题为《想象教育的另一种可能》的那场论坛,现场短片刚一放映,底下众多观众一刹那被击中,很多人泪流满面,在那一刻,节目和嘉宾和观众突然紧密连接在了一起,凝聚成为了一个精神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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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皋、黄灯、林小英

蔡皋、黄灯、林小英三位女性拿着话筒,谈起关于教育的话题。她们都是湖南人,被称为“湘女专场”,现场非常热烈,聊到年轻人所面对的高压,甚至迫于压力而崩溃,蔡皋奶奶情绪激动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悲痛,流下了眼泪。她说:“我不喜欢社会对孩子撒谎,让他们从高楼跳下,我心疼他们。”林小英说:“不要全面监视我们的孩子,得让他们在角落里生长。”

坐在台下的徐婵娟被三位女性观点的互相激发、转化感染,产生了很大的触动。她相信蔡奶奶说的,每个人心里有自己的小花园;也相信黄灯那句“其实当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可怕”。像一场精神疗愈,每个人都在帮助你找到可以依靠的东西,找到希望,找到化解和自处的方式。徐婵娟说:“你就忽然放松了,她给你的精神舒缓是非常真切的,我们不需要把自己活在某种不安和不确定的恐惧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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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婵娟

很多参与其中的人都意犹未尽,像是一场无尽的谈话,这场谈话关于具体的生命,关于个体,关于向内的精神世界。

除了那些深刻的思想碰撞,朱凌卿心中的难忘时刻还有更细微的地方。那个周末,他带着女儿一起来到阿那亚,并和蔡皋奶奶相遇。女儿喜欢画画,蔡皋奶奶在书上随便画了两笔,就画成了女儿的样子,这让女儿觉得很了不起。蔡奶奶说除了画画,还可以编故事,小女孩就这样记在心里,后来也开始边画画边创造故事情节。

朱凌卿觉得,这是一次不牵扯到任何高深的、让人叹服的、漂亮语言的见面,只是一个78岁的奶奶和一个6岁小朋友的最单纯的交流。她们见面的5分钟,画了一个画,拥抱了一下,产生了实际的连接,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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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邀》第八季豆瓣评分9.5,回顾过去的七季,节目的平均分在8.5以上,甚至在最近两季连续保持新高,可见其保持着高水准的创作。《十三邀》保持着自己的风格,许知远是其中最为固定的元素,但在节目之外,人们开始注意到许知远的变化。观众的评价时而出现,“许知远更生活了”,“更接地气了”,总之,许知远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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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邀》第八季豆瓣评分

朱凌卿或许是最早感受到许知远变化的人之一。那是《十三邀》第五季的拍摄,许知远去见王宝强,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粘着胡子,穿着古装,以群演的身份介入其中,他正在成为一名参与者。

2016年,《十三邀》的出发开始于许知远任性式的“报复”,在知识分子视角被低估,书籍的力量、思想的力量被忽视的时候,许知远要强调这个视角,要强调其中的力量。当时很多人劝他不要做,因为没人看。但许知远说:“就是因为没人看,我才要做一点这样的事情。”

那时,《十三邀》的文案是“带着偏见看世界”,之后密集地呈现了一批处于时代洪流中的人物,他们的思想和对世界的诘问,带给观众更广阔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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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

在这个过程中,朱凌卿是兴奋的,他喜欢逻辑和秩序构建起来的浪漫。在过往的节目中,他脑海中最浪漫的一个画面,就是在瓯江的咖啡厅里,许知远和项飙进行密集的、你来我往的智识上的对话交流。

但随着《十三邀》不断生长,许知远从开始的“偏见”者,逐渐变成了一个倾听者,他需要适当地放掉一些公共性,让观众从他与被访问者更深的交往中,体验那些不再宣之于口的东西。许知远身份上的东西被减弱了,“变成更许知远(本人),而不是许知远老师或者是作家许知远,他变成自己。他也对这件事情投入了更多的自己的情感,而不是一个观察者、分析者。”朱凌卿阐述着这种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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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凌卿

也正是在第五季的时候,朱凌卿慢慢产生了一种离开的念头,觉得应该把内容的接力捧交出去了。他告诉博客作者,这里面有客观原因,一方面是他开始筹备跟陈嘉映合作的《解释鸿沟》,另一方面成为父亲后他需要更多的时间陪伴女儿;但主观原因来自他对这个节目浓厚的感情——朱凌卿觉得自己也许会限制它,《十三邀》体量已经大到足够去做新尝试的时刻。

2022年,徐婵娟成为《十三邀》第七季的制片人。和追求逻辑与思维构建的浪漫智识不同,徐婵娟喜欢人在实际具体的交往中流露出来的情感。她开始带着这档节目,用新的视角探寻世界的多元。

“我需要他们(指许知远和嘉宾)的关系有某种转化、递进,包括许知远本身有某种转变,对我来说可能更有意思。”徐婵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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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婵娟

转变对于《十三邀》来说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朱凌卿认为,《十三邀》有它从来没变过的地方,但这种不变并非“固化”,无论是许知远还是《十三邀》整个制作团队,都担心节目被框住。甚至过多的好评都会让整个团队警惕,他们需要更多的自由与意外。

细心的观众发现,《十三邀》第七季的文案变成了“观念固然重要,行动才是灵魂”。在巨大的不确定叙事面前,行动力就是最坚实的东西。朴实的蔡皋奶奶内心的桃花源,带来抚慰人心的温暖力量;许知远也能进入热血与钢铁铸成的八角笼中,与李景亮来一次交手……正是在这一次次的行动之中,观众找到了更为确定的东西。

到了第八季,《十三邀》又掀开了世界一角,林小英那期,对县中孩子们的教育进行跟拍时,徐婵娟因为一股巨大的震动而落泪;而在矿工诗人陈年喜的乡下院中,许知远同诗人与诗人的妻子一同吃饭,倾听他笔下的爆裂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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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邀》第八季首期节目,许知远再一次去访问了许倬云先生,这是节目在开创以后唯一一位访问两次的嘉宾,也奠定了第八季整体的基调和氛围。

2020年,许倬云的节目播出后,给了当时的年轻人巨大慰藉,也收到了很多反馈。当时许倬云又特别对观众的提问进行了一次回复,从不同的方面解答困惑。他的很多话让人记忆犹新,比如谈到理想,他说:“理想就是,尽我的能力,做我可以做的事。”

几年的时间过去,人们经历了世界格局的大变动,每个人的心态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怎么去理解这些是非常重要的,也是观众渴望从许倬云身上求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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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

《十三邀》再次拜访许倬云先生,并不是一次刻意为之的行为。徐婵娟说,他们当时去美国拍摄,理所应当地要去看望一下老朋友。当节目组再次见到许倬云时,得到的是更多的触动。

时间的流逝对许倬云身体状态有所影响,他从还能拄着拐行动,到现在完全依靠妻子孙曼丽的照顾。作为历史学家,他亲眼看到世界格局翻天覆地的变动,心里有很多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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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道理,他不需要再如此迫切的想要去告诉我们某种东西,但他还是想试图说话,试图跟我们去交流,把他理解或者他想殷切期待的某些事情,能够给到更多年轻人。”徐婵娟说,过去四年时间,许倬云拖着病体,在国内的各个社交平台上开通了账号,能感受到年轻人在他的心里非常重要。

这期节目播出后,在网上引起讨论和共鸣,尤其是许倬云给年轻人那句寄语鼓舞了很多网友:“惊涛骇浪是人生不免,第一,不能慌张,第二,不能放弃,最要紧的是扎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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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给年轻人的寄语

除了许倬云之外,第八季也加入更多女性视角,比如拍摄了许倬云的妻子孙曼丽,曾孝濂的妻子张赞英,陈年喜的妻子周书霞,这些女性的生活和声音,也在网上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和讨论。

最出圈的一位嘉宾是林小英,她是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长期关注中国县域教育生态,著有《县中的孩子》等书籍。在这期节目里,许知远随着林小英回到了她的母校,感受到当下教育带来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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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英

徐婵娟本身就是县中出来的孩子,对这个话题自己就很共情,她花了很长时间思考这期节目该如何操作。后来她想,还是要回归这件事本身,“我们可不可以随机的,到中国一所普通的县中去看看,到底现在是怎么个生活方式,学习方式?”按照这条思路走下去,她为林小英这一期找到了支点。

在跟拍县中的孩子的过程中,徐婵娟被很多东西冲击着,她的内心积攒着很多问题无法释放,直到林小英和孩子们的讲座开始,孩子们袒露心声,问出许多具体的困惑,她明白教育中具体的面孔和林小英的观点,是需要被展示的。林小英在节目中说,个体要自救,需要发展一种从社会这个巨大的机器中“脱嵌”出来的能力。徐婵娟觉得这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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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林小英和学生们一起听课

人不应该被单一的评价体系束缚、捆绑,尊重个体价值,保护人性多样性。这也是《十三邀》一直以来所坚持的节目内核。朱凌卿说《十三邀》的价值观一直都非常明显:“你有你自己的价值,你应该为自己负责,永远都在说这个。”

《十三邀》做到100期,仍在继续。在社交媒体上,有人提问:为什么这个时代需要《十三邀》?一个“社会评价体系单一化”的关键词蹦了出来。无论是一开始许知远的“偏见”,还是现在“过万境,见心境”,《十三邀》似乎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打破单一化,找到属于自己的时间。

就像许知远在《十三邀》在百期线下活动上所说:世界本质是一场无尽的谈话,让许多具体而微的思考能够彼此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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