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渔歌,是常年漂泊在渔船上的渔民们的心曲。
唐代王勃《上巳浮江宴序》:“榜讴齐引,渔歌互起。”榜,是摇船的用具,讴,是唱歌或者民歌的意思,一边摇船,一边唱歌,这便是渔民生活本来的样子。清朝的秦蕙田在他的《燕子矶》诗中这样描绘:帆影悬残照,渔歌入暮烟。傍晚时候,渔人打渔归来,落日的影子照在帆船上,渔人们唱起了歌曲。可见,摇着撸儿唱着歌,这便是渔民们生活的常态。
只是,这歌声里,有欢喜,更多悲伤。
富春江畔的渔民,一直流传着“九姓渔民”的传说。元末陈友谅曾自立为王。后来,朱元璋做了皇帝,就将陈友谅等九姓贬罚为“贱民”,并规定以船为家,不得上岸定居。九姓渔民的分布,主要以浙江省西部三江交汇的建德市梅城镇(旧严州府府治)为中心,主要分布在新安江、兰江、富春江(七里泷一段)上,他们长期生活水上,也很少与岸上人往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婚俗文化。在梅城游览时,讲解员讲得头头是道。
可当踏入富春江畔,从与渔民们的闲聊发现,他们并不喜欢这一说法。细想也是,被称为“贱民”,确实带有侮辱性质,自然不乐意。
其实,新中国的渔民,早就跟岸上的人们没有二致了。老一辈的渔人们,说起从前捕鱼,还是一脸兴奋:“从闻堰到建德,一条江就是一根线,线有多长,我们的渔船就能跑得多远。这条江,都是任由我们来去的,我们的路线跑得可远嘞。以前我们只知道一条江,哪像现在分成了钱塘江、富春江和新安江。”渔人说到这里的时候,那自豪的口气,让人可以感受到他们那时的自由欢畅,恰如江里的鱼儿一样,有一种江阔任鱼跃、江天由我行的豪迈潇洒。
如今,养殖业蓬勃发展,靠捕鱼为生似乎越来越艰难了。
陈关余今年67岁,他一边整理着渔网,一边深深感慨:“抓鱼苦啊。晚上起夜抓鱼,基本通宵达旦,这样的辛苦,现在的年轻人是不太受得起了。解放初期,富春江畔作业的渔船有六十多条,如今大概也就剩下二十来条了吧。”边上的阿姨忙解释着说,“你别听他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有养老金,捕鱼设备也先进,我们可以养老了,不用这样辛苦。”
有人向陈关余请求:“老伯,您能来一段渔歌吗?我想听。拉着网,唱着歌,是不是很惬意呢。”
“我们都不会唱喽,会唱的人刚还在这里,现在估计回家了。”话音刚落,便听见陈关余大声地喊了起来,“钱林法,你还在啊,快过来唱渔歌嘞......”没想到他的视力竟然这么好!一般人只能远远看见江中小船上模糊的人影,他却能立马分辨是谁。这样的火眼金睛,难道也是捕鱼练出来的绝杀技吗?爽朗如他,也是一副古道热肠。
摇着小船,慢慢靠岸,然后就看见了传说中的钱林法。钱老伯今年已经78岁了,看着瘦削,身子骨却硬朗,讲话也是思路清楚,口齿清晰。老人说,“我这个歌是唱给鸬鹚听的,总共有七八种调。捕不同的鱼,唱不同的歌。”
第一种草鱼调。钱老伯说是唱给草鱼听的,“咦~哎~嗨.....哦!嗬~哦~嗬......”老人拉开了嗓子。歌声像是在寻觅,像是在搜寻,搜什么?自然是鱼儿们。亲爱的鱼儿呀,你们在哪里,快快让我找到你......老伯说:“这个歌要人多唱起来才好听。”那样的欢快的场景大概就是——渔人们集体出船,一起在江面上高歌,边捕边唱。鱼们会受惊吓跑掉吗?老伯说:“没事,跑不掉!”
第二种调子,冬天抓鱼时候唱。朔风吹面,寒风刺骨,这时候,准备捕鱼的渔人们,开始哼起了这样的曲调:“哦~嗬......咦~呼......嗬~嗨~嗨.....”在冰天雪地之中,喊出这样的瑟瑟之声,给自己热身,将鱼儿唤起。
第三种调,大约是唱给鱼鹰听的歌,鱼鹰也就是鸬鹚。“嗬~嗨~嗬~嗨.....嗬~嗨~嗬~嗨”此调声腔平缓,似乎是自言自语的叙述。钱老伯唱完之后,再用双手比划着:让鱼鹰下来,让鱼鹰上去,总之,要让鱼鹰们“嗬嗨嗬嗨”动起来,它们一动,精神振奋,水里忽上忽下,渔人们等着从它们的嘴里抠出鱼就行。这个调,与其说是在唱歌,不如说是渔民们跟鸬鹚在对话。
听着钱老伯的渔歌,脑中总不免想,这世上所有的人与事,都是需要沟通和交流的,哪怕是与要去捕捉的鱼,还有即将捕鱼的鸬鹚之间,最好也能来一场神一样的对话。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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