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厝垵 (资料图片)
独特的沿海地形不仅深刻影响了福建的经济社会发展,还赋予了闽民独特的海洋基因与思维。这种思维方式在沿海地貌的命名中得以体现,形成了具有鲜明福建特色的地名通名,如“埕”和“厝”。同时,受中古时期南下移民的影响,一些汉语通用地名通名也传入福建,并渐具福建色彩,如“埭”等。
埕
“埕”在闽方言区主要有两个义项,一为酒瓮、坛子,《通雅·器用》:“瓽,大瓮。今俗曰坛,曰埕。”二为开阔的场子,具体为庭院、盐田、蛏田等,也作“庭”“呈”,福建有蚬埕(养殖蚬蛤的滩涂)、盐埕(晒盐场)、沙埕(沙滩)等地名。
这两个义项并不是截然分开的,我们可以从容器这一器具角度,将酒瓮和盐田联系起来——“盐:取水于海,倒注埕内,用日晒成”;盐田和蛏田则都同海域相关,与庭院类似,皆为平地。
“埕”字几乎不见于古代辞书,在其他古籍中出现的记录也较少,大都出现在宋及之后的朝代中,结合其使用区域来看,“埕”应为民间创造的俗字。声符“呈”有“平”义,《说文》口部“呈,平也”,“土”有平地、田等义,两者组合为“埕”,即表平地之义。在厦门话中,“埕”“庭”文读、白读两者音同;盐埕也作盐庭,蛏埕也作蛏庭。综上,“庭”应是“埕”的本字,“埕”为“庭”同音的后起方言俗字。
闽南地区有“前埕后厝”的叫法,前面是埕,后面才是住的房子(厝),这和北方院落不太一样。所以,当我们在福建看见带埕的地名时,就可以联想到那边有一片平整的地,往往与盐或蛏子有关。南宋地方志《淳熙三山志》中提到“水过埕地”“先耕埕地使土虚”等海盐晒制知识,《晦庵集》中出现了“盐埕”“埕户”一类的词语,在这一时期,“埕”已经同盐有了相当密切的关系。明《度支奏议》中也出现“沙埕税”等系列课税,《八闽通志》中的盐课司掌握“仓埕共二十所”。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福建三》:“土人以力划盐地为埕,漉海水注之,经烈日晒即成盐。”直接说明了埕与盐之间的密切关系,并阐述了福建产盐的历史。
与这些含义密切相关的是文本中记载的这一带的地名,与“埕”直接联系,如“盐埕”直接用作地名,还有沙埕、瓦埕渡、小埕、赤土埕等。
可以看出,这一含义的“埕”字使用多有考量——或是出于财政目的而设立的埕税,或是因为军事目的而频繁记载的沙埕、小埕等地方,或是由于记录需要而进行的各地府志县志编写等,这些都跟福建沿海一带的地域特点相关,即物产资源、地理位置、风俗习惯等。
福建沿海也有不少淤泥质海岸,这些地方多有养殖蛏子的传统,蛏田就要选择在开阔的海滩。《八闽通志》中记录了“官民田地山塘蛏埕”达到多少顷,《清稗类钞》中直接说明了这一层含义:“闽人滨海种蛏,有蛏田,亦曰蛏埕。”这一类在书籍中记载相对较少,从制盐和养蛏的产业范围来看,可一窥其含义。
埭
“埭”,在义为海滩围垦的涂堤时,是闽方言地区的特征词,《闽南方言大词典》:“土坝一类的建筑,闽南话为地名常用字。”福建有后江埭、陈埭、走马埭、横埭等地名。
“埭”字不见于《说文》,应为魏晋六朝时产生的新字,《玉篇》土部“埭,以土竭水”,本义即为用来堵水的土坝,且通常为陆上水系所筑的坝。隶有追捕、附着之义,《说文》:“隶,及也,从又从尾省,又持尾者从后及之也。”“埭”从隶得声的同时,也继承了其追捕、附着之义。“隶”与“土”结合,组成“埭”字,取稳固、截堵流水之理据,义为堵水的土坝。
“埭”又写为“岱”,长乐有岱边,连江有东岱,漳浦有陈岱。“岱”的声符“代”在闽南话和闽东话中与“埭”音同,“岱”的义符“山”又兼具土石之义,由此形成的“岱”字即为“埭”的民间俗字,与岱宗之“岱”只形同而已,是不同的两个字。
“埭”字最初见于江浙等地,后随着移民南下传入福建,因福建特殊的地理地貌而又产生“海滩涂堤”之义。《三山志》有“移盐田渡于浙埭渡置”的记载,表明由“埭”开垦的新土地首先用于制盐。《八闽通志》:“晋溪浦埭,长三百五十丈,通淡潮横埭,溉田种二百石。”在沿海滩涂建立的“埭”经整治后,已经逐渐参与到农作物种植中来。
在沿海平原的围垦过程中,“埭”可以防止围垦海涂盐碱化,又能让靠近海岸线的盐碱化平原开发成耕地。如惠安的走马埭原是一片海滩,经过世代围垦、耕耘,已成为生态环境优越的连片耕作区,万亩良田郁郁葱葱,焕发着新生机。
厝
“厝”是闽方言中最具特色、最常用的方言词和地名通名。根据“中国·国家地名信息库”检索结果,福建全省共有8285个带“厝”的地名,冠绝全国,曾厝垵便是其中的代表。“厝”,在闽方言中有两个义项,一是房子,二是家,用作地名通名也是如此。
“厝”字,从厂昔声。汉代或从广作“庴”。声旁“昔”字上部本像水形,小篆字形略存其意,而汉代隶书则变为两个重叠的草头,其后上下两竖笔相连,便成为楷书“昔”字。“厝”本义为磨石,一说金刚石,《说文》厂部“厝,厉石也”又通“措”,表措置、放置之义,此义又引申为殡葬义。
闽方言“厝”与上述义均无直接关联,也不见于方言以外的古代典籍记载,较为可能的是,“厝”并非本字。张振兴认为与闽语区相邻的浙南地区地名用字“处”应为“厝”本字,但“处”为处所义,与房屋义不同;Norman以为“厝”本字为“戍”,这个说法目前接受度较高,但未给出有力证据,有待进一步论证。
曾南逸说,“厝”“舍”有明显的语音对应关系,明清福建文献显示,“厝”原本也被写作本字“舍”,后来在书写上俗字“厝”逐渐取代了“舍”,如根据《明溪县志》记载,明溪县有4个地名历史上曾经用“舍”,后改用“厝”,包括叶厝坑原作叶舍坑,伍厝原作伍舍等。
除福建地方志记载以外,“厝”字还见于《荔镜记》等小说,如“林厝卜未下定呵”“见厝在泉州”等,使用之广泛,可见一斑。
“厝”与福建的基岩海岸也有关联。“厝”大多是砖石结构,红砖和花岗岩石被大量运用。而沿海海岸与海岛上的“厝”,因本地黏土稀缺,几乎全部用石头建造,巧妙地运用了基岩型海岸的石料资源;同时,沿海海岸又多大风,石头厝就地取材建设的同时,还能抗风浪。作为海岛的平潭是中国沿海石头厝成片保存最完整的地区之一,只要有村落的地方,就有石头厝。除受自然资源的影响外,石头厝兴起也受人文条件影响,包括生产生活、习俗信仰、审美观念等。海岛的自然灾害和危险指数远大于内陆,石头厝质朴稳重,是岛上居民内心安全感的重要依托,也进一步强化其宗族观念和对家的认同归属感。
总的来说,福建沿海地名通名涵盖了丰富的自然地理要素和人文景观,深刻印记着闽民的生产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以及独特的文化传统。这些地名用字蕴含的文化内涵对于认识和理解福建乃至整个闽方言地区的区域文化具有重要意义,值得进一步挖掘研究。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