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亲,你想要加点奶油吗?”
作为具有连续性质的作品(而非像电影那样一次性放映完),很多电视剧的第一集都会竭尽能事吸引观众继续看下去。
这种做法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出人意料的转折、莫测高深的伏笔、独特的美学风格和有趣的角色设定固然能让更多的人入坑,但如果接下来处理不好的话,后续的风评反而会因为观众拔高了期待而降低。
当然,《火线》在播出时倒不存在这个问题。它的开场绝对谈不上惊艳,当时对它的评论基本只说对毒品战争、警察制度的刻画很真实、细致,并无太多夸赞之词。
(2002年6月5日,《旧金山纪事报》发表的《火线》剧评中引用了上面这张片场照,图左是我们熟悉的大卫·西蒙,右边则是剧中饰演警察的维德尔·皮尔斯,这篇剧评题目叫《打击犯罪、官僚主义:HBO的《火线》将警匪剧引向了新的方向》 )
而随着关键人物次第登场、剧情逐渐展开,《火线》的独到魅力开始显现。
比如在第三集登场的奥马尔,可以说是影视史上最有魅力的同性恋形象,他也是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最喜欢的角色。不过,奥马尔的出现依旧招来了一些评论的质疑,有人认为他的故事和主线关系不大,而主线的进展已经有些缓慢了。
(《火线》第一季第三集)
再比如第四集,两名警探重回凶杀现场勘察,在一场长达五分钟左右的戏里,他们几乎只用“fuck”一词和它的变体(motherfuck、fucking等)进行语言交流,最终成功还原出命案真相。
即便把这个片段单独剪出来,给没有看过《火线》的人看,相信也能感受到它的趣味。
(《火线》第一季第四集)
值得指出的是,“警探全程只说‘fuck’”这一创意,来自于巴尔的摩凶案组的前警督特里·麦克拉尼。在西蒙跟着凶案组写《凶年》期间,他和特里成了朋友。
有一次在犯罪现场,几个警察实在受不了惨不忍睹的尸体和一片狼藉的房间,低声骂着包括“fuck”在内的各种脏话。这么做自是对死者大不敬,但身为长官的特里却像小孩子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并对西蒙说:“迟早有一天,我们可以只用fuck这个词来交流。”特里当时只想开个玩笑,而西蒙在《火线》里把这句笑话变成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
从这里我们也能窥见《火线》创作的一个优点:在前期,西蒙看似缓慢的叙事节奏为整个故事打下了牢固的基础。有了这个基础,他便能如臂使指地吸纳像“fuck对话”这种妙手偶得的点子,也为后来的集体编剧提供了条件。
大部分加入《火线》剧组的写作者们在此之前已各自成名、笔力非凡,西蒙定下的总体基调使得他们更能挥洒自如,让《火线》从第一季里单一的警匪对抗,演变成宏大的社会史诗。
而在这些编剧与西蒙合作之前,早有一个人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支持着《火线》的创作。这个人的名字出现在《火线》的演员而非编剧一栏,她正是西蒙现在的妻子劳拉·李普曼(以下简称劳拉)。
(劳拉在《火线》第五季第一集客串了一名记者(上图中间))
劳拉1959年出生于佐治亚州的首府亚特兰大,她的父亲提奥原是《亚特兰大宪政报》驻华盛顿的外派记者,于1965年跳槽到《巴尔的摩太阳报》当了一名时政专栏作家,成了西蒙的同行前辈。她的母亲则是巴尔的摩一所公立学校的图书管理员。
(提奥·李普曼去世于2014年,享年85岁)
成长在书香门第的劳拉自己也很优秀,高中时就是所在学校的学术小组组长。1981年她毕业于西北大学梅迪尔新闻学院,这座成立于1921的名校培养了很多拿过普利策奖、艾美奖的学生,而其中最知名的校友,莫过于《冰与火之歌》的作者乔治·R·R·马丁。
毕业季找工作时,劳拉想回到巴尔的摩,《太阳报》自然也成了她的第一选择。可面试官却对她说,他们基本上不会招应届毕业生,要去应聘的话,至少得有五年的相关工作经验。
劳拉的父亲提奥此时已是《太阳报》的资深员工,除了写时政专栏,他还出版了美国多位政治人物的传记。
(1976年提奥出版了关于参议员泰德·肯尼迪的传记,此外,他还出版过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斯皮罗·阿格纽副总统等人的传记)
以提奥在《太阳报》中的地位和资历,劳拉当然可以凭关系走后门,但作为一个严肃的新闻工作者,提奥不会、也不愿徇私。因此,劳拉先到得克萨斯州做了几年记者,1989年才回到巴尔的摩。不过她也没去《太阳报》,而是到它的姊妹刊《巴尔的摩晚报》工作。
她上岗之际,西蒙正在写《凶年》一书。两年后该书出版时,巴尔的摩报业凋敝,这两家报纸的员工正好合并,同在一间办公室工作。
(《巴尔的摩晚报》于1995年停刊)
虽然两人就此有了见面的机会,但劳拉对西蒙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要知道,西蒙可是大学一毕业就进入《太阳报》工作,而面试官当初却对劳拉说“基本不招应届生”。
劳拉推测,要么是西蒙的条件足以让他们破例,要么就是面试官压根就不想要自己。
有一天,劳拉早晨上班时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有一滩咖啡渍。她向同事打听,发现正是西蒙昨晚加班时把杯子放在桌上留下的,由于天气潮湿,彻夜未干。她生气地找到西蒙,冲他吼了几句。西蒙本就是无心之失,立马道歉,他又问劳拉,自己能做点什么来补偿?劳拉说,送我一本你的书吧。
西蒙同意了,并在《凶年》的扉页写了一句话:“亲,你想要加点奶油吗?”这是对咖啡渍开的一句玩笑。此时西蒙已婚,劳拉也与他人订婚,“亲”(原文为Hon,Honey的缩写)只是想表示友好,两人都无非分之想。
( 1996年劳拉在一次工会集会上的照片)
劳拉想要西蒙的书,其实还有个原因。她当时已在《巴尔的摩晚报》工作了两年,可一直没得到晋升,而且她父亲的同事、《太阳报》的一个编辑曾对她说,她之所以没被提拔,是由于她不是一个好的作者。
劳拉对此很气愤,准备写一本书来证明自己。而西蒙则因为《凶年》一书成为了报社的明星记者,她便想看看,这位刚毕业就进《太阳报》、如今又当上了作家的人到底写得怎么样。
看完西蒙的《凶年》后,劳拉更加坚定了写书这一想法。不过她要创作的,并非关于警察或贫民社区的纪实类作品,而是自己虚构的悬疑小说。
(劳拉从小就是悬疑小说爱好者,她最喜欢的作家是詹姆斯·凯恩(代表作品《双重赔偿》、《幻世浮生》、《邮差总按两遍铃》等),而他也曾在《太阳报》工作过,这也是劳拉一直想进《太阳报》的原因之一)
劳拉在当记者的路上磕磕绊绊,写起小说来却是一帆风顺。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获埃德加·爱伦·坡奖、阿加莎奖、安东尼奖等等荣誉如家常便饭,她也被马里兰州图书馆协会评为年度最佳作家,这是该奖项首次颁给悬疑小说的作者。
(国内引进了她的两本书:《贝塞尼家的姐妹》和《艾丽丝与罗妮的秘密》,但劳拉最有名的系列,是“苔丝·莫娜汉(Tess Monaghan)探案系列”,苔丝是巴尔的摩的记者,失业后当起了私家侦探,调查各种案件。在《火线》第一季第八集(下图)里,一名凶案组警探正在看该系列的小说)
随着劳拉在小说事业上的成功,她和西蒙在报社以外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被同一个广播电台邀请做过节目、也在同一家书店举办过签售会。
又有一天,西蒙主动约劳拉吃饭,酒过三巡,西蒙问了她一个问题。原来,西蒙当时也打算写一本小说,他想把自己的构思告诉已功成名就的劳拉,请她指点一二。劳拉身为作家,对此事也感兴趣,两人相谈甚欢。
西蒙想写而未写的故事情节是,一个不如意的警察伪造了一个专杀流浪汉的连环杀手,这正是《火线》第五季的主线剧情。
(《火线》第五季第四集)
自此之后,两人便熟了起来。不过他们直到2000年的夏天才开始约会,此时西蒙已经离婚数年,还有个十岁左右的儿子,而劳拉也正在办离婚手续。
正式确立关系后,两人在写作上相互扶持。2001年12月,西蒙前往纽约的工作室,监督《火线》第一集的最终剪辑,而劳拉也早已成为全职作家,出版了第七本小说。如今,她已付梓了二十来本。
因为书结缘的两人,在《火线》第一季播出期间还有一则趣谈。一些媒体在看了《火线》的前几集后也认为节奏有些慢,便就此事向西蒙打电话询问,西蒙在电话里解释道,《火线》可以看作是一部“视觉小说”(visual novel)。
既然是小说,那自然不可能一上来就把什么都交代了。他还以长篇小说《白鲸》为例,说在《白鲸》的前几章里,没有鲸鱼,也没有亚哈船长,甚至连主角以实玛利都没有登船出海。
(《白鲸》几乎可算是美国文学的鼻祖)
西蒙刚挂完电话,一旁的劳拉便打趣道:“瞧你,把自己和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的作者)相提并论了,而且如果《火线》是本书的话,它的ISBN(书号)是多少呀?”西蒙一时语塞。
劳拉对《火线》的贡献不止第五季的“剧情顾问”和幕后陪伴,以她的写作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成为《火线》的编剧。在前四季的创作之初,西蒙也每次都会询问她是否愿意来剧组写作。但劳拉同西蒙商量之后,最终作罢。
因为两人已结为夫妻,如果还在同一个地方工作,那一天24小时都粘在一起(何况西蒙还是该项目的负责人),反而会影响创作和生活。
虽然劳拉没有加入《火线》的编剧室,但编剧室的阵容并未因此黯淡失色。他们的才华将会在接下来的故事里大放异彩。
(未完待续)